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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氏】第一卷:风起云涌 第一章(1.7-1.8)
作者:小手、冰凉
2025/1/14发表于:sis01
字数:34984
1……7
红日灼灼,风紧云轻。国子监今日放榜,荟萃堂前那些高大挺拔的银杏树愈加苍翠,此时的银杏叶绿得浓郁而深沉,活泼的叶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宛如一把把修剪精致的小扇,扇动着春天最后的温柔。
繁密的枝叶将映射而来的日光揉碎,洒下细酥而斑驳的光影,为地面铺上一层梦幻的金色织锦。
一阵阵窸窸窣窣的脚步上陆续传来,不一会儿,荟萃堂前即将放榜的告栏已被围着水泄不通,人声鼎沸,国子监生有的满怀期待,有的却显得拘谨慌张,有的则是云淡风轻;还有的饶有兴趣,窃窃私语地讨论著榜上之人。
武院和医济院的魁首已然知晓,尚存悬念的则是文院和总榜魁首。
其中有人问道:"你们猜,这次大比的总榜谁会蟾宫折桂呢?"
语毕,就有人信心满满地接道,"我断定还是戚恩泽学长,上一届他独领风骚,这届定能蝉联。"
这个回答引得一众人点头称道,显然与他们心中的答案遥相呼应。
随着,又有人说道,"话虽如此,但我监三院并行,戚恩泽此次大比虽在武院名列前茅,但也是艰难取胜其弟戚恕天,而戚恕天在监里其他两院的表现诸位有目共睹,而他又是主修文院课程,他若是得到文院魁首,这总榜魁首说不定……"
话还未说完,这一小团的其他人,连提问的人都是面露不悦,推搡道,"你怎么吃里扒外,你忘了我们是什么联盟了,我记得你被戚大恶人教训了不少次,怎么还……"
那人瞬间"幡然醒悟",随即补道,"对对,我们"抗天盟"上下一心,都是公家子弟,凭啥他作威作福,艳福不浅,事事骑在我们头上。"
其余人听后更是咬牙切实,显然平日在戚恕天手上吃了不少亏。若论家境,这些官家哥自是不怵他,但奈何戚恕天有公主撑腰,还习得一身武艺,他们自是吃了不少苦头。再者有些公子哥来监里学习,大多是蒙家族荫,平日骄逸惯了,又占不上理,这能忍气吞声,私下便逐渐成立了"抗天盟",可到如今,却早已忘了初衷,逐渐成了"寻欢作乐小组"。
忽然又有人扭捏着说道,"我到觉得戚姑娘可能文院夺魁,她可是公认的文泉思涌啊!"
说完就有人驳道,"杜寰,你好歹也是京兆杜家,想到戚惠行就犯花痴,再说我观监里的传统,怎么会让女子夺魁,让我们颜面何存,你脑袋是不是只装戚姑娘一个人啊?"
杜寰听后急道,"崔彦,你可莫装清高,你是不是也惦记着戚姑娘?我……我……今日回府就面见家父,不日就去戚家下聘。"
"杜寰,你……"
……
人群熙熙攘攘,离告示栏不远,银杏树下,鹊鸟栖满枝头,也在看着热闹,叽叽喳喳地仿佛跟身下的早早到来又四处眺望的倩影打着招呼。
韦月欢眉黛颦颦,她身着监生服,拢挽着长发,衣袂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韦月欢微微仰起头,目光来来回回地在告示栏与来人处窜动,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与急切。额前几缕发丝被风吹乱,她下意识地用纤细的手指将其别到耳后,发梢间沾着些许唾沫,混合著清新的空气逸向远方。
她的嘴唇轻抿,双手紧抱胸前,似是在喃喃自语,又似在默默祈祷。那白皙的面庞上,眉头微微蹙起,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脚下的草地,被韦月欢无意识地踩出了几个浅浅的脚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的身形依旧笔直,直到揭榜的那一刻,才着急地向前倾,目光紧紧盯着总榜,先是内心一触,嘴角一抿,可最后终究没有形成笑容。
韦月欢目光停留很久,有些遗憾,灵动的双眸向左瞥去,原本稍显失落的面容瞬间被打破,她的眼睛陡然睁大,瞳孔中满是难以置信。
她的嘴唇微张,"这……怎么会……她……"她兀自言语,声音激动,神情又惊又喜。当一个人影引入眼帘之际,神色又慌乱起来,不自觉退走,直到在人群中隐去。
来人正是戚家兄弟三人,他们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栏前。
戚悠然嘟囔道,"让让……你们不都看完了,咋还不走,给我瞅瞅啊。" 戚悠然自然也是怀揣着期待,毕竟这次大比他也是有所付出的。
他举目望去,脸色惊愕缓而凝滞,随即又着手揉揉眼睛,晃荡下脑袋,确定无误后兴奋地转过身推搡着戚恩泽和戚恕天,"啊,我没看错吧,大哥,二哥,你们快看看,惠行妹妹好像是文院魁首,二哥是总榜魁首……"
一时间戚悠然竟有些手足无措,四处寻人,"哎,惠行妹妹和小妹呢?我得把好消息告诉她俩。"
戚恕天一样也非常惊愕,他起初也是觉着自己看错了,不敢相信,平复后,回道,"她俩……说人多,不愿凑进来,在外等我们呢。"
戚悠然回道,"哦对对,你看,二哥,我考得还行吧!"
戚恕天也注意到悠然的名次,中规中矩,二叔也不会为难他,总之,一切尚好。
戚恩泽则是在身后默视,心情愉悦,看向戚恕天那自然流露的笑容,内心却油然而生出一股不可名状的酸涩。
"公主驾到!你们快让让,都挤成麻花了,不让公主看了啊!"怜儿轻巧的声音从人群后面传来。
四周监生听闻不觉而同回礼作揖,张永宁则大步流星而来,挥手示意,当看到榜单之后,大喜洋洋,而又瞥到戚恕天在附近,又默默哼了几声,便观摩榜单起来。
戚悠然忽然凑到戚恕天耳边念道,"二哥,小心公主找你麻烦,她可是有名的母老虎啊,你日后可要管教管教……"
张永宁心不在焉,看到两人窃窃私语,断然靠近,"你俩念叨什么呢?什么老虎,戚悠然,你快从实招来。"
"对,从实招来!"一旁的怜儿也应声附和,对着戚悠然吓唬道,而她自然不敢看向戚恕天。
众监生饶有兴趣地想看热闹,却被张永宁斥道,"都看完了,还不散了,都挡得热死我了。"
待人群却驱散后,戚悠然看到公主凌厉的眼神瞄着自己时,自忖大事不妙,急忙溜到戚恕天身后,心虚道,"公主,我向二哥道喜呢,没说啥。"
张永宁小跑过来,显然不信地说道"哼,戚恕天虽说考得还行,你也用不着偷偷摸摸地说吧。我可听到了你说什么老虎了,莫不是嘲弄于我,我定让父皇告知平国公,治他管教不严。"
"对,管教不严。"
戚恩泽和戚恕天听后,二叔莫名其妙又被戴了一个莫须有的大帽子,戚恩泽看到悠然弟有些做贼心虚,便上前说道,"公主,三弟他
如有冒犯,恩泽在此赔罪,还望……"
话未完,戚恕天站出来道,"我说公主,你这帽子扣的,我三弟刚才说的是你刚才的气势像只老虎,凛凛逼人,可是对您称赞之情,你却……这可寒了我三弟的心啊。"
戚悠然恍然一悟,"二哥说的是呢,刚才公主你一来,气宇轩昂之姿,打尽一片闲言碎语,可神气呢!"
戚恩泽则暗地里俯首默叹,对他俩也是无可奈何。
张永宁听到戚恕天的恭维后,展颜窃喜,"暂且信你一次,我收回刚才的话了。"
说完也不多呆,就拉着怜儿离去,忽而又折身说道,"对了,明晚父皇要在宫中宴请凉国使团,你可要来啊。"
语毕,主仆二人匆匆离去。
"公主,我们定是被戚公子哄骗了,还说公主你老虎之姿,我才不信呢!" "管他了,怜儿,我听着高兴就行,反正我也没想找他们麻烦,诈诈他们真好玩。怜儿,我们快回宫,告诉父皇这个好消息。"
"啊,公主,什么好消息啊?"
"瞧你这妮子呆的,戚恕天可是这次大比总榜魁首,来日必然有所成就,我得告知父皇。"
"哦哦,公主,你慢点等等我……"
而在荟萃堂前,戚恕天三人又仔细看看榜上之人,也急忙将好消息告诉堂外焦急等待的二人,惠行,念思听后喜笑颜开。
戚念思听到兄弟三人道尽,说道"咦,恕天哥哥,那个林子由这次发挥的也很好呢,文院第三,综合榜第四。"
戚悠然也纳闷道,"确实,这也不像二哥和小妹那天说的那样,自己走路都能撞人摔倒的吧?"
戚念思说道,"哥,你可莫要嘲弄,刚刚公主的教训还没吃够呢?" 戚恕天也点头说道,"林学弟谦雅恭逊,自然有才思在身。"
戚悠然则叹气道,"好好好,二哥你们说得对,可我竟连一个走路不看前面之人都不如。"
戚恩泽驳道,"悠然弟莫妄自菲薄,日后用点心思,谁居于上犹未可知啊!"
戚惠行她静静伫立,宛如一朵冰雪雕琢而成的菡萏。眼角的晶莹泪痣,恰似星星熠闪,神秘而动人。那一层由嫩绿的叶隙透过日光的织锦,与戚惠行交相辉映,浑然天成般得仿佛天地为她而织。
她看着兄妹之前间的谈笑风生,眼中虽是波澜不惊,内心却满是喜悦与欢欣。
半日之后,国子监此次大比成绩便传入了长安城中的家家户户,虽说引起不小的波澜,但在朱祭酒和监里那些著书立教的老夫子们的竭力维护下,渐渐地为人接纳,到头来,所称道的仍是戚家的人才辈出,诸多人认为是戚广平的福泽庇佑。
晌午过后,戚恕天等人也闲了下来,此前跟着朱祭酒就凉国使团交流一事忙来忙去,属实劳累了。戚念思便和哥哥戚悠然早早回府歇息了,而广国公府中的三人被惊喜之余的恬儿拉着要去往东市逛逛,夜晚买些食材犒劳一下。
四人同行便向着东市徐徐而来,东市是长安城里最喧哗的地区之一,长安万年两县的人们每天都会赶早来到东市采购,故而熙熙攘攘,来往的商客也自然络绎不绝。
街道宽阔而平整,青石板路被无数行人的脚步磨得锃亮。
道路两旁,店铺林立,鳞次栉比,各类招牌幌子高高悬挂,随风摇曳,争奇斗艳般招揽着顾客。酒肆的酒香四溢,引得过往行人纷纷侧目,有的禁不住诱惑,抬脚便迈进店内,寻个空位坐下,要上一坛美酒,配上几碟小菜,与友人谈天说地,欢声笑语不断。
街道之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有身着长袍的文人雅士,手持书卷,口中吟诵着诗词,悠然自得地漫步其中;有腰佩刀剑的侠客,步伐矫健,无不透着一股豪爽之气;还有些来自西域的胡商,他们高鼻深目,身着异域服饰,牵着满载货物的骆驼,操着不太流利的汉语与摊贩交流着。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热闹喧哗的市井之乐。
"哇,好久没来东市了,好热闹呢。"恬儿摇着小辫,眼睛放光,走在众人前面,争做个"开路先锋"。
戚恕天也是异趣横生,目不转睛地盯着各个铺子,特别是一些稀奇玩意,平日他可是由于这些奇特的东西往家里面买时,受到忆姨不少斥责,但好在戚今不偏不倚,相对于孩子们上房揭瓦,抛头露面,他更倾向于孩子玩些实在的,像一些罗盘,鸟弓,风筝等各种都不少买,兄妹三人也便这些长大了。
戚惠行也沉去往日的冰冷,微微显露两侧圆润的酒窝,平日她大多也是从家里到国子监来回奔波,所幸出来逛个东市,喜悦溢于言表。就连今日得到不少夫子称赞时,她都未曾言笑,这种市井的乐趣却让平日贤达淑慧的女子向往。 而最后的戚恩泽则是显得沉稳许多,端正地跟着弟弟妹妹身后,挽着穹劲的双臂,目光也是未曾离开片刻。
"大哥,恕天哥哥,我去买些布料,想织一些丝帕。"戚惠行回过头对着两人说道。
戚恕天点了点头,对着戚惠行指了指自己,暗示自己要不要陪着她去。 还没等着戚惠行回应,一旁的大哥说道,"我陪三妹去吧,你跟恬儿去买些食材吧,一会在老地方集合吧 。"
戚恕天还想说些,戚恩泽又不容置喙的说道,"你此次切莫滋生事端,听说凉国使团已经抵达长安,注意自身安危。"
戚恕天点了点头,当瞥到行儿妹妹还在偷笑时,就知道以往自己的所作所为,大哥不放心实属正常。
待目视二人离去后,戚恕天轻嚷,"大哥怎么还对我放不下心啊,我都多久没惹事了!"
恬儿眨着水灵的碧眼,说道,"二少爷,恬儿放心,你就跟着恬儿就是,这东市我可熟悉了。"
"那还不是我从小带你出来的?"
"可我记得你每次都偷偷骗着恬儿出来的,还老让我背锅。"
"你可是有人撑腰,每次挨训可都是我。"
"忆姨拎得清,知道你唬我,容易着了你的道?"
戚恕天也不想回忆自己的陈年羞事,忽然看到远处楼阁招客的女子,眼角一亮,不怀好意地凑到恬儿而边,"哼,恬儿,其实,长安你还有很多有趣的地都没去过呢?"
恬儿听后傻萌着呆着脸,思索着哪里的有趣地方,"二少爷,你骗人,长安的各街各坊我熟络得很,那些游玩赏乐之地也有所耳闻,哪有你说的其他的有趣之地?"
"算了,不和你这妮子说了,下次我带你去,上次不是对你承诺过吗。" 恬儿回忆起来,甚是羞稔,小声嘀咕道,"那我俩还是偷偷跑出来,不喊小姐吗?"
戚恕天顿时胆寒,急忙摇头,"你可别声张,她知道我俩没好果子吃。" "有那么严重吗?小姐说不定也很高兴呢呢?"
戚恕天兀自摇头,"等与凉国交流结束了,我就带你见识见识,不过,你得答应我保密。"
恬儿眨了眨无辜的大眼,使劲地点了点头,绑着铃铛的双髻不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二人约定好后,戚恕天正欲前行,一个昂首阔步,英姿焕发的男子,背着短剑,目光四处打量,心无旁骛地迎面而来,又如冷飒的寒风般从戚恕天身旁拂过。
戚恕天不由地看了看其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觉得甚是怪异和陌生。
恬儿走了几步发现戚恕天还发愣,"二少爷,怎么了?"
戚恕天回首,"没事,我们走吧。"
另一边的戚恩泽两兄妹则在一个名为"子归布行"驻足下来。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哥,这布行名字取得倒是奇特。"戚惠行说道。
戚恩泽说,"确实新奇,要不进去看看,说不定有三妹你称心的料子。" "嗯,哥,我们进去吧,唉对了,哥,我的散银不知够不够用!"
"放心吧,你觉得满意的就多买点,哥带的有。"
戚惠行听后素手抚胸,"那就好,还好没让二哥跟来,他定是身无分文。" "是啊,他是看不得那些沿街乞讨的穷困之人,每次遇到,就连你我的怀中之银也会付予潦倒之人。"
戚惠行若有所思,"只是这天下之大,恕天哥那绵薄之力又怎会……" 二人没有多言,匆匆进了布行。
布行的空间很大,分上下两层,摆放着各种绫罗绸缎,有的布料朴实无华,百姓多用之,有的柔顺华丽,则上一档次,而一些丝绸则是细腻柔软,多半是达官贵人所用。
偌大的布行除了几个来回工作的佣人外,最引人注目的是一美妇人依倚坐在柜台前,一身得体的锦衣,她的眼角异显干涩,眉宇间透露着哀婉,手中虽在娴熟地打着算盘,可却时而凝滞地望着门外一隅,目光穿过人群,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她的头发轻轻挽起,几缕发丝随风飘动,面容也增添了几分寂寥与沧桑,仿佛无声自泣后一般,犹有可怜之姿。
妇人此时呆滞,被一声"掌柜的,这是庐州那边传来的书信,我寻不到老爷,只好交由您手了"惊醒,错愕地看着来人,急忙站立收下信封,"好的,劳烦你了,你去忙吧。"
待人离去后,妇人看到署名后,内心忖道,"竟然是大哥,为何传书于我,难道庐州老家那边……"
随即不顾其他,拆开纸信,默视一遍后,悬着的心才有一丝松坦,内心念到,"原来是慕兮闹着要进京啊,也有好多年未见了,也应该长成大家闺秀了吧,今日忙完在和明哥商议吧。"
然后妇人便看到一男一女进入布庄后,身着华服,想来必是富庶子弟,于是前去相迎,"欢迎贵客幸临本行,我是这里的掌柜,二位是买丝绸布匹还是锦绣?"
戚惠行一进布行便对这些设计新颖的款式吸引了眼球,"掌柜的,我可以先转转观摩下吗?"
"当然可以!"
戚惠行兜转了几圈后,对一些布料爱不释手,吱吱称奇,便问道,"掌柜的,这些布料似乎在长安并不常见呢?"
妇人看着这位貌美慧中的女子,回道,"看来这位姑娘对布料有些见解呢。是的,我本是庐州人士,这些布料锦绣都是我们庐州那边生产的,故而与长安最为常见的蜀锦云锦不同。"
戚惠行恍然,说道,"也谈不上见解,只是平日里素爱做些女红罢了。我观这些布料不仅眼色殊奇,连款式也很有新意,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美妇应声笑道,"姑娘莫要谦虚,能一眼辨出不同的丝绸布匹,怎可一般?不瞒姑娘,这些正是我家丈夫设计的,只是……"
戚惠行自然猜的十有八九,"大概是并不畅销吧。"
妇人有些惊愕,目光打量着戚惠行说道,"姑娘果然聪颖,这些款式确实在长安鲜有人问津。"
戚惠行也有些不明白,像这种地域性很重的商品,明明更适合江南水乡,为何还在长安售卖,但也没有明问,"掌柜的,那为何不仿造其他布行的款式呢?这样不是好卖些呢?"
美妇欲言又止,缓缓说道,"家夫世代从商布业,自然要卖属于自己的东西,可惜风俗习惯不同,竟在长安显得格格不入。"
"那为何还在长安开布行呢?这样岂不毫无利润。"
美妇回道,"还好吧,虽然并不畅销,但还是有些常客光顾的,况且总行毕竟在庐州,这些亏额也在接受范围之内,就当扩展门路了,这些年也让不少人知道庐州林锦的存在呢。"
美妇说完,内心诧异,以为她是某个长安商户家的闺女。
戚惠行目光轻盈,轻语道,"小女子只是平时学习些商贾之道,略知一二。嗯,掌柜的,这些我亲自挑选都比较喜欢,劳烦你差人送到兴道坊广国公府。" 戚恩泽也好奇妹妹为何买如此之多,明明府中用的都是更好的丝绸,但他并未过问,以免扰了妹妹的兴致,随后从怀中拿出一袋银两。
美妇震惊,这才知道原来是戚家子弟,连忙道,"你……你们竟是国公府的少爷小姐,莫怪民妇萧若萱无礼。"
戚惠行连忙上手搀扶,"无碍,此等浮名,不必在意!况且我兄妹二人并无功名在身,担当不起。这些布锦我着实喜爱,会常来光顾的。"
萧若萱听后却似毫无波澜,晃而连连道谢。
戚惠行一番玲珑心思,问道,"掌柜的,你们在长安扩展门路只是其一,应该有更深的缘由吧?"
萧若萱内心翻涌起来,心顿语塞,干涩的眼睛不觉流出晶莹。
戚惠行急忙补道,"恕惠行冒昧,唉,求子当归,愿掌柜夙愿成真吧。" 两人便怀着歉意离去。
萧若萱良久之后才察觉已无二人身影,轻拭泪角,对戚惠行颇感兴趣,喃道,"好奇特的女子啊,这官家也是上天垂青,玲珑心窍,所思深远。唉,我怎么又想起沾儿呢,明明都告诫自己不多想的,可我做娘的,又怎么会忍住呢!" 妇人不知走向何去,形单影只。
在东市的中心有一个名为"话尽人间"的酒楼,酒楼里的仆人们正在来来往往地端送饭菜,酒楼大厅的中央搭了个看台,台上,有一男子身着圆领窄袖袍衫,左手持着一个破败的羽扇,皮肤黝黑,棱角分明,双目炯炯有神,口若悬河,神色自若,动作绘声绘色,仿佛沉浸其中。
台下一个有一满身苍壑的男子正在温雅地抚杯而抿,一身风尘的痕迹,头发黑里泛白,皱纹繁多,但仍掩盖不了男子年轻时曾经清秀的容貌,尔雅的气质,他默视台上的男子,绵绵不断地流露出彻然的悲伤。
其他吃酒的客人却听得津津有味,掌声喧哗不断,仿佛人生一件乐事。 忽而一个微醺的男人举杯而起,吆喝道,"严豆腐,算了吧,是你了解戚老青天还是我们了解?戚老青天做我们父母官时,你还不知在哪个疙瘩地呢?你知道的那零星半点还不是听街坊邻里说道的!"说完,一盅饮尽。
台上说书之人听完哑口,却并未反驳,起身反声抱拳笑道,"丁三屠,实属义气中人,那今天就此打住吧。"
丁三屠哈哈大笑道,"那是,你在这长安万年两县打听打听,我丁老三虽为一介屠夫,但戚老青天的恩情我怎不铭记……唉,可惜他老人家……"
忽然丁三屠语气顿挫,竟禁不住潸然泪下。
周遭人氛围凝重,感同身受,默不作声。
台上之人摇了摇头,缓缓收了羽扇,无声地走向那名苍壑男子的桌旁,随手一壶烧酒穿肠,瞥到男子又与以往一样的模样,心中暗叹,说道,"老林,今日难得出来闲适片刻,何故郁郁不乐。再说,你数月前打理去雍州的人不快回来了吗?说不定就有消息了!"
林允明听后挤出一抹微笑,将面前严文义递过来的一杯酒饮尽,道:"严兄所言极是,这么多年了,我也早不知耗尽了多少,就看天命吧……"
一旁的严文义表情寡淡,劝道,"老林啊,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把自己该尽的责任都尽了,寻遍大江南北,子沾那孩子仍杳无音信,人生如戏,说不定哪天他就健健康康地出现在你面前也说不定呢?"
随后又语气顿挫地继续道,"你看,子由也长大了,你与弟妹也是时候酝酿酝酿他了,子由是个好孩子,坊里哪户人不知道他的孝心?你俩寻子心切,子由那孩又何尝不懂呢!欲诉无言罢了。昨日弟妹忙不过来,子由他还匆匆从国子监赶到布庄协助,那孩子也不知多少个日夜默默垂泪呢?"
严文义也自觉说过了,闭嘴不言,林允明察觉,追问道,"由儿他垂泪?你这话何故?"
严文义悻悻,抹了抹嘴,"你看我这欠嘴,喝点酒都不知所言了,我也是听说,我猜也定是谣言,老林你,呵呵,听听就好。"
林允明没有过多追问,"罢了,由儿他啊,我还是比严兄你多了解些的,那孩子这些年我和若萱也略有疏远了,唉,以后再论吧。"
严文义刚举起的酒又放下了,"这也怨不得谁,只是现在子由在国子监读书,你俩可莫要耽搁了他。"
林允明兀自叹口气,"是啊,我本出生商贸之家,虽读些诗书,却难以考取功名,幸如今的国子监祭酒朱兴华不论出生,广纳学子,如此上天之德,由儿才能进监修读,我这做父亲的,他的人生大事我又怎会拎不清呢?"
严文义询问道,"那老林你打算?"
林允明无故轻笑,"若雍州之寻再无消息,我和若萱就回一趟庐州老家了。"说完举杯畅饮起来,仿佛饥渴一般。
严文义听后却急躁起来,"老林,你这何故,这都在长安呆的好好的,这么突然回庐州干嘛!何况子由还在读书,还有铺子都不管不顾了?"
他的这般反应,好似预知了雍州之寻的结果。
林允明眼光迷离而涣散,一抹辛泪逸出,欲说还休,"我如何顾得下呢?在长安的十年啊,仿佛已过半生。世人眼中的长安繁华壮观,而在我心中只是荒芜一片。至于布行铺子,就请严兄代为打理,由儿他肯定还待在长安,也拜托严兄照拂了。"
而严文义早已暴跳如雷,"老林,你怎滴如此,我就一做豆腐的,安懂这些生意,再说你竟忍心抛子由一人于长安,你刚才说的话就这么拿不上台面吗?" 林允明自知有些冒失,连忙起身安抚道,"严兄,你误解我了,我只是想和若萱想回庐州老家一趟,又不是不回来,你帮我打理布行有何不可,子由他呢,自是有人比我们照顾的好!"
严文义羞稔,"哼!老林,你休要霸道,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
随即两人突然呼呼大笑,惹的酒楼里人莫名其妙,却又不闻不问,好似平常一般。
林允明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严兄,你这么多年也不回庐州看看吗?这异地他乡终究难有故土的味道。"
严文义面色渐暗,娓娓道,"故土却无故人,何故徒增伤悲。"
林允明哑口无言,是啊,这些年他犹活在自己的那残破的世界中,又怎么会过多了解这个曾经是那么陌生的眼前人,当年,两人第一次相遇也是多么的戏剧,久而久之,严文义就成为林允明在长安为数不多能说的上话的朋友,可天意弄人,他对严文义却知之甚少,如同从未过问一样!
严文义表情润色起来,瞥到旁边之人的木讷后说道,"老林,人间绝非净土,各自都有各自的苦,如今平淡的生活我已然满足,曾经的烦心事,我早就烂在肚子里了。"
随后他又叹道,"庐州啊,我已经没有任何回去的借口了,这长安是绿翠她娘的故乡,就保留着我对她的最后一丝怀念吧!"
略显沧桑的眼光仿佛失了智一般,对严文义来说,他确实早已迷糊了故土的模样,在长安的这些年,埋下了曾经的沉默与怒吼,如今与女儿相依为命,平淡的生活尚好。
林允明一时无言,仿佛想起了曾经的自己,想起了一抹翩翩的倩影,却瞬间晃了晃脑,大吸了一口清爽的空气,尽力地抿着嘴,"好了,严兄,刚才台上还谈笑风生,现在如此冷魄,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也是时候不必执拧于沾儿的事……"
严文义缓缓说着,"你啊,一生都不计较这些良苦劳心,可是啊,万事如有天命。你当得起这个父亲,唉,不多说了,来!今日幸遇三杯酒好,聊以畅通,来干!"
严文义一杯浊酒入喉,继而缓笑出来,阳光辉映下,如同白云飘荡,带来一份欢快与自在。
林允明缄默不语,举杯同饮。
几旬过后,两人脸色渐红,林允明转头看着空旷的戏台,情不自禁地问道,"严兄,这戚广平就真如人传唱地这般的廉政清明吗?"
也许林允明自己也不知为何会发问,可能终究熬不过内心的疑虑,作为一个商人,不知和多少官差打过交道,也看到官场上无非你我相护,清而不透,浑而不浊,名利兼得罢了……
而严文义听后面容凝滞,注视林允明良久,语气沉稳地说道,"老林,你知道这大昌建立虽不久,且尚有外患,但内部能如此平稳过渡前朝,这戚广平居功至伟啊,却又不好大喜功,前朝年年征战,各地民心凋敝,作为京兆尹他治下的长安万年两县却的百姓仍能安稳度日,虽改朝换代,百姓莫不歌颂他的功绩!他一生廉政,老人家崩毙之时,长安千户披麻戴孝,内心悲恸。"说着说着,又兀自摇头叹道,"是啊,此等清官,我这等人又怎配妄议评论呢?要我说,这皇帝本该是他老人家……"
突然意识到祸出口出,严文义闭口不言,悻悻地观摩着周围。
林允明也是惊得愣在一旁。
严文义赶紧找了话题缓和,"但又俗话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据说他老人家为了家门呕心沥血,与世长辞了。哎,说起来,他老人家祖籍也是庐州,我俩也算和他同乡了,只可惜这辈子是无缘无份了,也空留这偌大的戚家,一门三国公,盛极一时,也不知这以后其子孙会不会坏了他老人家的名声啊!" 林允明慢慢闭眼回道,"是啊……"至于这戚家,对他来说,太过遥远了,已然无关重要!
"好了好了,继续干……"
"……"
距离话尽人间酒楼正门对面前方的不远处,有一个名为"文清豆腐"的小摊,摊边有一身着绿色襦裙,束着高腰,双眼水灵,面色红润,生的很是动人的女子,好似水中绽放的小荷,亭亭玉立,不惹群芳。
女子站在摊边叫卖,一双纤细而又略显粗糙的双手不断地为来往的顾客递上包裹好的豆腐,女子忙时嘴角总会持着微笑,甚是待人热情。
女子手法亦是娴熟,每每知悉顾客所需多少后,就拿着趁手的刀具切豆腐,只见就那么一横一划,然后略微打量后,就快速包好递给顾客,客人也不过秤,拿到后扬长而去了。
然而每当有略微清闲之刻,女子寻来一小凳,愣愣的盯着货摊,脸色淡然,似有一些忧伤之意。
此时,一老妪走到摊边,说到:"绿翠啊,你还在忙啊,不知道严铁嘴又在哪里说三道四的了,要你天天一人在这守摊。你生意这么兴隆,他竟然来个影子都见不着,天底下哪有这样做父亲的。"
然后老妪又扒了扒绿翠的手道,"这细手都快磨粗了。"
绿翠连忙收手说到:"黄大娘,不碍事的,爹爹整天也忙里忙外地制作豆腐,也很辛苦,我也只能帮他磨磨石磨,守守摊,尽点儿女之责。"
绿翠开口如笙箫般的声音,在闹市里宛转悠扬,梳着和风,仿佛空灵鼓乐一般。
黄大娘怨声道,"你跟着严铁嘴受了苦,长得这么水灵,别的同龄女娃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却整日驱于闹市,那严铁嘴,真不知分寸。"
绿翠急忙辩解道:"黄大娘,都是我执意如此的,日子虽然清贫,但也能够暖身饱肚,平时邻里街坊也都有些照顾,也就无妨了,您也知道,这么多年了,爹爹就那个喜好,这样我也能帮上忙,也算尽了孝心了,至于其他的,我就顾不着了。"
黄大娘道:"唉,绿翠娃啊,大娘也知道你爹的不容易,你娘去的早,你爹辛辛苦苦地把你拉扯大,都是邻里,我都看在眼里。你爹一直也没有再娶妻,可实在不忍心看你在这受苦啊。"
绿翠蓦然听到母亲,心中又不觉酸了起来,眼泪不禁涌起。
黄大娘一见状,手一抖,急忙道:"绿翠娃,没事的,你给大娘我包上十文钱的豆腐。"
绿翠缓了一会道:"不碍事的,大娘,每次想起我娘因我难产去世,感到内疚罢了。"说着便将包裹好的豆腐双手递给黄大娘。
黄大娘说:"我想司清知道有这么一个懂事的女儿也会搞到高兴吧,罢了罢了,勿再想了,我可不想再见到小花猫绿翠了。"
绿翠听到后,便点头视作答应。
黄大娘见绿翠平稳情绪后,笑着说:"绿翠娃,你年纪也不小了吧,还未出阁,不知道严铁嘴哪个魂丢了,一点也不担心,绿翠,你跟大娘说说,有没有看上的人,大娘给你把把关,如果没有,你看我那……"
绿翠一听到这些,便急道:"现在我还没考虑这些事,我不能丢下爹爹他一人不管,我还要为他尽孝呢。更何况我……"绿翠顿时闭口,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妥,面露羞涩。黄大娘见绿翠此状,面色暗然,眉毛顿时皱起,脸向摊位里面凑凑,说到:"咦,今日我看那林家小子怎么不在呢?他平日不是来帮你打理么?"
绿翠脸色微润,秀口吐到,"子由他……林公子今日忙于学业了,况且萧伯母那也甚是繁忙,平日本就对我照拂有加,我又怎会强求!"
"绿翠娃,我看林家小子对你很是上心呢?"绿翠听后,双眼不禁闪烁着拘谨的光芒,嘴唇轻启,却难以言语,如轻风拂柳,朦胧而畅然,又似细雨沉舟,绵延而荡漾。
黄大娘在一旁咂嘴,心中念叨:"我那孙儿可对绿翠倾心的紧,今天还在我耳朵边催促要给他说媒,虽然绿翠与严铁嘴两人相依为命,生活清贫,但女娃心灵手巧,识得字,人也长的清秀,还能干,实属良人。想来我那孙儿平平无奇,绿翠应该中意不上。难道真是林家那小子?不行!我今天必要问个清楚。" 这边黄大娘刚要追问,豆腐摊前便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
"绿翠姑娘,今天忙不忙,我来搭把手了。"
严绿翠却似乎沉浸在刚才的言语之中,并未反应过来,直到一道深切的目光盈盈地聚集在自己身上时,才急忙擦手拂面,摊前相迎,看到来人对着自己浅笑,内心稍安。
一旁的黄大娘看到林子由来临,自觉再过问就不妥了,忿气般地提着豆腐离去……
"黄大娘,你慢走。"绿翠一边客气地说道,一边将林子由拉到摊内。 林子由英眉舒展,看到绿翠表情不自然,便问道,"黄大娘来此干嘛!莫不是为难你了?"
绿翠回道:"哪有,就是来买豆腐罢了!"
林子由说道:"东市喧闹,你可千万留心,本就女子,还抛头露面,你心善,最易被人欺骗。"
绿翠虽知,却仍有些恼意,赶紧背过身,"都说多少遍了,来一次念叨一次,我一素女子,就不劳烦你林公子担忧了!"
林子由听到窃笑,待到女子怒目瞪着自己,歉意着说,"好了,严小姐教训的是。"
说完,林子由低下了头。
绿翠自是不在意了,转而嘟嘴念着说道,"你监里大比成绩出来了吗?也不先向伯父伯母传讯,来我这干嘛?你可是以后中榜之人,我这市井小民之地,可容不下你呢?"
林子由忽而低沉着道,"此处,吾之心安!"
"什么?"
林子由又抬目望着女子道,"我说娘那边现在不忙,夜晚回家在告知他们。"
绿翠眨了眨清澈的双眸,嘀咕道,"我才不信,什么心安?肯定骗我,昨日在监里大比,还弄一身淤青回来,也不跟我说缘由。"
林子由凑近听清女子的嘀咕,不忍笑了出来,"都跟你说了,是武院比试,你不信怨谁?"
绿翠急道,"伯父伯母送你到国子监里,是读圣贤书的,哪是让你遭罪的,你肯定被谁欺负了!"
林子由解释,"我说严大姑娘,你想哪去了,是我技不如人,要不然还真遭罪了呢。"
"那……那你说谁弄的?我找他评评理。"
"他啊,是我一个学长,很威风的,你别可被他吓哭了!"
绿翠突然锁着身子,悻了悻,"我才不怕呢!"
"好了,你猜猜我成绩怎么样!"
绿翠眉梢微微上扬,明亮的眼睛灵动生姿,晶莹剔透,樱嘴轻启,"魁首?"
林子由摇摇头苦着脸,"那你太看得起我了!"
绿翠听后稍些沮丧,"那我猜不着了。"
继而看到林子由伸出三只修长的手指头,"文院第三,综合第四呢?" 绿翠听闻后忽而一喜,连连拍手,然又扣手慢语,"嗯,还不错,下次还要努力呢!"
林子由却苦掉了下巴,"行,那我下次努力。"
"那就好,反正你赶快讲这个好消息告诉伯父伯母。对了,你今天学到什么了?赶紧教教我。"
"这两日都没上课,我怎么教啊?"
绿翠蹙着眉,"啊,可是你给我的书本我都看完了,夜里都没事干了,不行,你得教我。"
说完,绿翠上前双手紧紧拉着林子由的衣袖央求着,可两人却不知一旁正有人注视着。
摊前一个妇人掩嘴笑出了声,"严姑娘,你可别只顾林公子了,给我来两包豆腐吧!再者这心机吃不了热豆腐,你可是比我懂的呀!"
反应过来的绿翠羞红了脸,看到来人竟是邻里,似有些无地自容。
林子由却是眼疾手快,迅速包好豆腐,递于妇人,"抱歉,怠慢了!" 妇人仍是抿着嘴笑,"没事……"
待妇人怀着耐人寻味的目光离去后,绿翠扭头嗔道,"都怪你让我出嗅。"然后上手推搡着,"你走,我这还忙着呢……"
可是男子丝毫不动,绿翠莹润的眸光瞥到男子"不怀好意",索性将其晾在一边,独自叫卖。
林子由却又挤到女子身边,说道,"绿翠,你猜我在监里认识到谁了。" 女子只顾忙着手里的话,一边打去想帮她的男子的手,一边随口吐到,"我哪知道?"
林子由回道,脸色有些自豪,"是戚家的二公子,他可是国子监的风云人物呢!"
绿翠听完一愣,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语气强硬地追问到,"啥风云人物?是不是富贵公子哥啊?你说你好不容易进国子监读书,又有名师大儒授课,伯父伯母对你多么期盼?你可别跟那些公子哥厮混,不是一路人,离他们远点!" 林子由摇头抚首,显然绿翠会错了意,解释到,"我说你啊,净瞎操心,要不你当我娘得了?人家戚恕天本次大比综合成绩第一,我可是难以望其项背!" 绿翠听到如此浑话,又羞又恼,"谁要当你娘?你再这样,我就跟萧伯母说你欺负我……你给我走,我自己能忙活过来。"
林子由无奈,摊手说道,"今天我可好不容易来一次,还想好心帮你呢……那我……"
"那你去帮我弄些新鲜豆腐来……"绿翠皓齿轻咬薄唇,眼光飘荡不定,手足无措地说着。
"好嘞,严小姐之命,我林某莫敢不从!"
"……哼,嘴贫。"
忽然,一声脆亮的话语传来,"严姑娘,我要一两银子的豆腐,你快给我包好,快点快点。"
绿翠还在忙活时,听到话语似乎已知来人,喜笑颜开相迎,看到一个欢快活泼的少女,背后站立一个俊逸的男子,女子对着自己竖着一个手指头,"恬儿姑娘,你来了,好的,我这就帮你打。"
"咦,戚学长,原来是你,别来无恙。"还莫待严绿翠上手,身后的林子由便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戚恕天也非常诧异,陪着恬儿赶个集市,都能碰些巧事,他也回声问候,"好巧,林师弟,恭喜你榜上题名!"
林子由听到夸赞,乐呵呵地挠着后脑勺,随即说道,"子由才疏学浅,运气傍身,学长你凤采鸾章,我望尘莫及。"
两人打趣惬意地交谈,让恬儿,严绿翠不约而同地举目望去。
绿翠自感惊讶,低声向恬儿问道,"恬儿姑娘,这位公子是?"
恬儿后知后觉,回道,"严姑娘,这是我家少爷,哦,原来这位公子也在国子监修读,和少爷认识呢!"
绿翠惊得语促,虽然身为一介民女,但对这长安的戚家还是颇有知悉,恬儿经常光顾,自然是知道她是戚家广国公府中的丫鬟,等她在瞥向戚恕天时,确实看起来俊逸不凡,有些风度翩翩,可她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说些什么。 戚恕天望向摊边的绿翠,有些不解,于是又向林子由问道,"林师弟,我看你不像来此采购,为何在此?"
林子由顿时语塞,"啊,这……这,哦对,家母就在附近经营布行,我和严姑娘是同坊邻里,家父与其父相识,我路过此处,看严姑娘孤身一人,便帮她打理了。"
戚恕天点了点头,"我看严姑娘花纪之龄,却持立于井巷,抛头露面,能面对俗世之扰,恕天衷心地钦佩。"
戚恕天本是敬意,可严绿翠听到后,感觉满是嘲弄之意,脸色暗了下来,喃道,"为生计所迫,不像公子您衣食无忧,我们这些小民也只为填饱肚子,那还管得了其他,去思虑别人怎么想?"
戚恕天哑口无言,林子由则赶忙走到严绿翠身旁,快速道,"绿翠,你曲解戚学长了,他不是那个意思。"然后又对着戚恕天说道,"学长,绿翠心直口快,并无他意。"
戚恕天挥手表示并不在意,赔笑道,"严姑娘,是我冒犯了,但的确不是如你所想的那样。"
严绿翠自觉也有些不妥,但不知为何,也许是身份之间的差距,别人是锦衣玉食的公侯子弟,而自己只是街边叫卖的民女,内心莫名地生出一丝自卑,可她并没选择忍却退让,即使觉得戚恕天可能是好意,仍并未低下那象征尊严的头颅。
绿翠快速将豆腐打包,"恬儿姑娘,给,抱歉我今日状态不佳,准备打烊了,以后再和你畅谈吧。"
待还怵在傻愣的恬儿接过后,戚恕天自觉叨扰,就紧忙拉着恬儿抱着歉意离去。
"戚学长,你……哎,绿翠我等会再过来。"林子由追赶上去,留下了那个略显落寞的孤影。
"学长等等,绿翠那丫头真的并无他意,你别和她……"
戚恕天驻足回首,笑着说道,"林师弟,如果换作一个寻常人,你站在严姑娘的角度,我说了那些话,你会怎么想?"
林子由不解,"学长你?"
"着实回答。"
林子由稍加思索后,闭眼说道,"我也会生有怨气吧。"
"对呢,所以我刚才着实有些妄言,所以该道歉的是我,我走得匆匆,林师弟,我这诚挚的歉意你就代我转达一下吧。"
林子由忽然轻轻地背过身去,"学长,那丫头没你想得那么脆弱,她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女子,只是有着她自己固执的偏见。"
"是吗?那我真的就当局者迷了。"
"救命!救命……"突然几声求救声从三人前方传来,戚恕天反应过来,迅捷地闪向前去,林子由也匆匆更上,恬儿则慌乱的落在最后。
声音正是从"阅尽人间"酒楼旁发出,待戚恕天到达时,看到一个中年男子从旁边的小巷挣扎出来,口中仍喊着"救命!",男子后边随即传来一阵急促的脚声,四名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如幽灵般窜出,手中的利刃泛着寒光,目光冷冽地盯着那名男子,为首的一人作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后,身后三人便瞬间挥刃向男子砍去。
戚恕天见状,毫不迟疑,飞出身子,手脚柔韧的一挥一踹,三人应声倒地,戚恕天瞬间扶起男子,后撤,与四个黑衣人保持距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吓了街边的行人,众人惊慌失措,纷纷躲避,混乱不堪。
酒楼的伺从们皆吓破了胆,慌乱地关紧门窗,楼内的秩序混乱不堪,但也不敢过度声张,只见有一个酒后微醺的男子似在寻人呐喊,却被人迅速捂住嘴巴,便也不敢了。
与此同时,酒楼外,戚恕天接过男子,发现其尚无大碍,长舒一口气,然后甩头凛冽地目视四人,"你们到底是何人,竟目无王法,大昌国都,天子脚下,竟敢当街行凶!"
四名黑衣人发现状况似乎有些失衡,竟有人自乱阵脚,为首之人恶狠地哼道,"三个废物,一起上吧,将那人杀之灭口,杀完就撤,若是拖到金吾卫来了就没机会了。"
说完,四名奋力向戚恕天挥刃,戚恕天苦练多年,一身本领,自是不惧,他的动作轻盈矫健,但要护卫身后男子,着实有点自顾不暇,渐落下风,赤手空拳下更显得捉襟见肘。
戚恕天忽然听到"二少爷,戚学长时。"奋力挣扎,将身后男子和身上一枚戚字令牌甩向二人,并喊到,"林师弟,你快带着此人逃离,恬儿,你拿着令牌速去传唤城中金吾卫,快去!"
恬儿望着少爷似乎有生命危险,啼哭出来,但还是捡起令牌,奋力跑去求援。
林子由也是惊吓不已,但分寸还在,急忙扶起男子,但看清男子面目后,震惊,"严伯父,怎么是你?"
严文义看着来人,用力吼道,"子由,你别管我!你快跑,你快跑啊!" 林子由颤抖着摇摇头,"不行,严伯父,我们一起逃!"
"你快逃,他们目标是我,你父母只剩下你一个孩子了,我算求你了,你别管我,帮我照顾好绿翠,你滚,你滚呐!"
四名黑衣人听得金吾卫后,为首之人说道,"我来拖住这个狂小子,你们给我不顾一切将那人斩草除根,谁挡杀谁。"
说完三人向林子由飞奔而来,戚恕天想要阻拦,缺有心无力,被为首的黑衣人纠缠住。
两人难解难分,为首黑衣人说道,"小子,你功夫虽好,却奈何我人多势众。"
戚恕天自是心急,十分担忧林子由,切齿道,"恶贼,安敢逞口舌之利,我定要将你们
绳之以法。"
"呵呵,口出狂言!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林子由早已跑断了腿,自己虽在武院学了半年,但也是三脚猫功夫,强身健体的,知道今日,才明白那日戚恕天是放了多大的水,自己如同雏鸟与苍鹰争飞,可笑至极。
但现在情况紧急之刻,也只好奋力逃跑,拖着严文义跑向人群还有些生机。 "小子,多管闲事,这就送你去投胎。"
林子由和严文义瘫坐在地,林子由眼睛涣散,脑海中闪过父亲,母亲,素未谋面的哥哥,以及那个不爱笑,不爱闹,有些小性子的绿衣女子。
严文义使着最后的力气,在刀刃就要落在之际,将林子由压在身下。 数息过后,林子由早已神智迷离,严文义却看到三个黑衣人被踹飞在地,身前站立一个宽厚的背影,耳边有清脆动听的仙音。
"你们还好吧,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哥,这些亡命之徒,你小心些。"戚惠行胆战心惊地说道。
而躺在地下的二人似乎觉得自己已然来到天堂,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他们看到一个仙女,一个不染凡尘的动人女子。
戚恩泽回道,"三妹,你保护好自己,不知道二弟在哪?"
林子由恍然从梦中醒来,"戚学长在前方与另一个黑衣人交手,你们快去帮他。"
戚惠行听后急忙追问,"是我二哥戚恕天吗?他怎么样了,你快说啊!" 林子由点了点头,"他让我将人带走,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似乎凶多吉少。"
戚惠行听完心碎,已无分寸泪眼婆娑看向戚恩泽,"哥,怎么办?" 戚恩泽亦是焦急万分,但又不能离开相助,无声以对。
倒地的三名黑衣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对着另一人说道,"拼了,必须完成任务,我俩拖住此人,你去杀了他们,成败在此一举。"
三人达成协议,意图明显,戚恩泽暗道不好,只好守在三人身前。
这时,黑衣人们后面忽然有一短剑窜出,正中一名黑衣人咽喉,无声倒下。 "呵呵,这昌国闹市竟还有些作乱之徒,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男子慢慢走来,将自己的短剑拿起擦拭,指着另外两个黑衣人,"你俩,一起上吧!别浪费我时间。"然后又指向戚恩泽,"出手太重,弄死一个,要不你帮帮他俩,三个人一起上吧,但是你们关系似乎不是太好啊!"
剩下两名黑衣人面对此等窘境,已然回天乏力,只好返回。
而此时的另一边,伴随着砰的一声,两人尽皆摔倒。
为首的黑衣人颤巍巍地站立起,势在必得地说道,"好小子,报出汝名,好让阎王泉下有知!"
戚恕天全身阵痛,艰难地伏撑着躯体,单手顺去嘴角的血迹,说道,"潜身缩首之辈,蛰伏于阴暗之徒,你还不配。"
黑衣人听后,眼睛都要挤在一起了,却忽然双手摊笑道,"大言不惭,我等蛰伏于阴暗?难道就你们配活在光亮之中,小子,真实的世界你怎会知道呢!活在你自己舒适区的蠢货罢了!"
戚恕天举目望去,疑惑道,"你!什么意思?"
黑衣人却没有正视戚恕天,侧目瞥道,"为人卖命这么多年,如今才知道世界是多么荒诞,小子,你说我们活在阴暗之中。是!那又怎样呢……"
当看到不远处两名同伴颓丧而来,为首之人便意识到行动失败,一阵不甘,继而回首看向戚恕天,手中钢刃滑出,"死之前拉个垫背的,不亏呢!" "大胆恶贼,岂容你在此肆意妄为,给我拿下。"戚恕天听到一阵紧促的行军声音,才知道恬儿带来了金吾卫,这才深深喘了一口气。
带领之人是一位年轻的将军,急忙上前扶起戚恕天,"戚公子,我是左金吾卫郎将,大理寺少卿王翊,你没事吧。"
卫队后面的恬儿脸色发青,一路上小手紧紧扣着令牌,泪珠流尽,正欲上前却被戚恕天摇头拒绝,还以微笑。
这时恬儿看到戚恩泽,戚惠行也朝这边赶来,急忙踉跄着跑去。
戚惠行一看到戚恕天生机犹在,这才长舒一口气,再看到恬儿时,急忙前去安慰,戚恩泽则是上去查看二弟,那名陌生男子则是饶有兴趣地尾随在后。 戚恕天气喘吁吁地说道,"大哥,王将军,这些黑衣人不惜光天化日之下动手,必有缘由,尽量活捉审问。"
王翊内心暗自震惊,也默默点头回应。
为首的黑衣人知道大势已去,三人眼神示意仿佛传达着什么,回过头看向戚恕天,"那些真正匍匐在阴暗之中的人往往却站在日光之下,你懂吗?戚家小子,国子监生!"
一旁的戚惠行突然意识到什么,对着戚恕天喊到,"二哥,他们要自戕,快阻止他们!"
戚恕天,王翊二人也意识到不对劲,还没下达命令,那三人已然倒下,没了呼吸。"
"大人,这些歹人口中藏毒,已经自尽……"上前检查的兵士说道。 王翊掩面而叹,"是我疏忽了。"
戚恕天心有不甘,心中回响着那个黑衣人说得莫名的话语,但又无可奈何,回道,"王少卿,多亏你来的及时。"
王翊急忙指着恬儿说道,"我也恰好在附近巡视,是那位小姑娘突然抓住我,领我来此,戚公子,你要谢就谢她吧。对了,你无大碍吧!"
戚恕天转头对着戚惠行,恬儿两人笑了笑,口中不知嘟囔些什么,便力竭倒下。
"恕天!"
"戚公子!"
"二少爷!都怪恬儿来晚了。"
"……"
戚惠行第一个扶起他,对着王翊道,"王少卿,二哥今日应是去不了大理寺录口供了,可否让我将二哥带回府中疗养。"
王翊自然明晓状况,"戚小姐,这是当然,身体安危重要。"
就在此时,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男子突然拍手戏谑地说道,"这是一场精彩的闹剧,这长安果真不凡。看来他们是一伙的,我也算帮你们解决麻烦了,就不要谢我了,我还有事,就无心观看了。"
一旁的兵士马上刀兵相向,"站住,与此案有关人员,均不能离开!" 男子突然面露阴狠,拔出短剑,随手扔出一个铜牌,"放肆,你们还无权拿我,给我让开。"
王翊拿过铜牌,只见其上刻着生动的雄鹰,锐利的鹰目下是个大大的"凉"字。
王翊思忖片刻后,便示意放行,"我自会禀告圣上,去慕容王爷那拿你。" 男子显然莫不在乎,轻喝道,"随你。我看你还是先关心其他人吧。" "你……"
随后王翊安抚了附近提心吊胆的行人过客,做好善后工作后,便匆匆向大理寺赶来,因为他在检查尸体时,发现在那个为首的黑衣人左胸口处赫然纹着一只狂怒的硕鼠,汗滴犹现,突然意识到大事不妙。
竟是前朝余孽!
1.8
广国公府中,寂静清幽,花香依旧,而急促的脚步打破这久违的宁静。 平国公戚仁手中拿着一叠书信,身后伴随一名男子,匆匆向书房赶来。 戚仁敲了敲房门,"大哥,是我。"
过一会儿,一个身态佝偻的男子,头发花白的男子缓缓出来,看到戚仁作揖道,"平国公,老爷在里面恭候您呢。"
戚仁看着达叔离去,心中郁闷,因为他也不了解此人,只知道他是大哥的朋友,多年前因生活窘迫,才请来作孩子们的私塾老师,这些年甚是神秘,孤僻,不苟言笑,只与大哥说得上话。
而让戚仁没有注意到的是一旁的徐凯看到达叔时一脸惊愕,但两人目光接触之时并无言语。
戚今看到二弟进来后,问道:"怎么样,有消息吗?"
戚仁急忙递过书信,"这是徐凯从张亨那带来的消息,他一回京,我就带他来此。"
戚今看了看徐凯,说道,"有劳徐将军了。"
徐凯抱拳回道,"幸不辱命!"
戚今拆开书信,阅读许多遍,当读到信中那妇人离去的决然,便如一把钢刀反复插入他的肺腑中,瘫坐下来,双手一甩,书信便飞到戚仁脸上。
戚仁自然不怪,也急忙阅读一遍,便付火而焚,转移道,"大哥,难道是那庐州夫妇……"
意识缓过来的戚今端坐身子后点头回道,"如按书中说道,在他们在岗期间,那一夜只有两辆马车离京,况且那位夫妇还带着孩子,虽然外貌年纪模糊,但着实很有可能。"
随后站起,对着徐凯说道,"徐将军,烦请你连夜赶往庐州,打听一个叫林允明的商户,知悉其根底,近些年的足迹,特别是其家庭的情况。"
戚仁便嘱托道,"就按大哥吩咐去办!"
徐凯出广国公府时,好巧又遇到达叔,忽然说道,"太……先生……您还好吗……"
达叔却未看他,低沉地回道,"拙虎,你去干你该干的是吧,我这样挺好。只是还有些曾经的同路之人忘了当初我的嘱托,你若如遇到,帮我劝劝他们,希望能迷途知返,算是我最后一次拜托你了。"
徐凯听到那个久违的名字后,大喘一口气后,握紧拳后,屏气咳声道,"我明白了!您……您保重。"便快步离去。
达叔听到离去的脚步声后才缓缓转过身来,注视着徐凯的身影,双手贴着额头祈祷着,倏尔脚步颤栗,炯黑的眼睛一暗,那双包层皮的老茧手盲目地杵着,无力的喃道,"吾,何独活矣……何独活矣!"
达叔晃悠悠地踉跄着,忽然被一双臂膀扶了起来,看向来人,连连道谢,"忆管家,老朽失态了!"
忆姨从书房前经过,看到达叔情况不对,急忙赶来,"达夫子,你还好吗,我吩咐人帮你请郎中!"
只见达叔迫切的挥手拒绝,"忆管家,我今天偶有不适,不用劳烦了,我自去休息便好。"
达叔拖沓地离开了,忆管家呢喃着,"故作坚强,又何必呢!"又看了看书房,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房中的两兄弟缄默不语,戚仁却道,"哥,你这院子的海棠花开的盛啊,我在这都溢香扑鼻啊……"
"啊!"这才顿过来的戚今回道,"是啊,都开了,你哪天和弟妹带着那俩孩子过来,我们一家子可以聚聚。"
"嗯。"戚仁随口答道,他想知道一切,但戚今始终三缄其口,密不透风,知道自己继续待着不合时宜了,但还忍不住咆哮道,"大哥,你到底瞒我些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和父亲和心儿有关……就算和大嫂有关,你都能瞒着自己的亲弟弟吗?"
换来的依旧是沉默,戚今走向窗前,余光瞥到一抹绽开的海棠花,浅红的花瓣迎风飘零,飞向戚今看不到的尽头,"你嫂子她其实是凉国长公主,之所以这些年了无音讯,她现在应该身陷凉国的囹圄吧。"
"什么……这……这,当年你不是在幽州城遇见大嫂的吗!再说凉国长公主慕容秋仪不是因病死亡了吗!"听到的大哥透露的消息,戚仁自是惊得当头一棒。
"她化名钟欣怡,至于当年为何出现在幽州城,我又如何能问她?" 戚仁忽而觉得大哥陷在阴谋的漩涡之中,但大哥和嫂子俩人的伉俪情深,他这些年是有目共睹的,也正是这,当年让他做了那件悔不当初的事。
"可你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了,还养育了恩泽和惠行,那她为何又突然一去凉国而不返呢?"
戚今双目幽闭,这正是她不得其解之处,但戚今心里万分清楚的事,欣怡她定是受到凉国皇室的逼迫,甚至威胁,否则定然不会杳无音信决然地离去。 戚仁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大嫂的真实身份的?"
"成婚那晚,欣怡亲口告诉我的,抱歉,瞒了你这么多年。"
"父亲知道吗?"
"知道,第二天我便领着欣怡,告诉了父亲,当时我虽抱着生米煮成熟饭的侥幸,但我和欣怡都慌的不行,可父亲听后却说,"她只是我戚家的儿媳,别的他不想知道。"
戚仁振聋发聩,又着急问道,"是不是和心儿有关,当初那件事……" 戚今突然怒目转头,喝到,"戚仁,你听着,不可再提当年之事,你忘记父亲的嘱托吗!"
戚仁内心一俱,不免仍怀着当年热血方刚之气,快速挤到戚今身旁,双拳迅速揪着戚今的领口,大声驳道,"戚今,你又惺惺作态,当年是,现在还是,不错,我是罪孽深重的不肖子,但对心儿,我问心无愧,相较于你一味地逃避,你没有资格指责我。"
戚今却是淡淡回道,"和妹妹无关。"
一阵微风刮来,扑在窗棱便吱呀作响,戚仁这才发现自己过度失态,听到回到后,急忙放手,两人目光相对,却寂静无声。
戚仁离开了,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是非之地,今天他知道了很多,疑问也很多,走着走着,他不知不觉地哭了,又笑了;疼痛着,又落寞着……
看着决然的弟弟走了,戚今缓缓趴在书桌上,每当他回忆当年之事,内心都会一阵绞痛,是那般歇斯底里的,是那般荆棘丛生的,是那般过目难忘的。 他当然不会埋怨任何人,并始终认为是自己种下的因,而果却报在无辜的人身上,父亲含泪九泉,二弟噩病缠身,还有那二十年未曾再见过面的妹妹—戚心。
想到这里,戚今的心中已然不是五味杂陈那般简单了,他视线模糊,脑中空白,他瘫在书桌上,唯有颤抖的双指不知从哪夹出一个海棠耳坠,伴些裂痕,他紧紧地贴在苍松的靥面与手心之中,因为那是他唯一的聊以自慰而又倍怀情念之物了。
但仍作为戚家话事人的他,是断然不会在其他人面前展露如此模样的。即使对自子的孩子们,他也总抱以自然亲近之态,也许这是他对孩子们最算的上体面之处了。
所以,在偌大的戚家府中,故作坚强的又何止一人、两人……
许久之后,一个慌张的美妇夺门而进,泫然欲泣道 ,"老爷,不好了,天小子他在东市遭逢歹人,昏迷不醒。"
戚今听后,急着跳了起来,脸色吓得发紫,"什么!有没有受重伤?快带我去看看
......
杨絮拂人面,点点离亭。莺燕啼,晚巢归。炊烟起,牧童横笛,伴蛙鸣远,残阳戏。
桃花映客心,丝丝别浦。坊市曲,声声慢。东门驿,倚小窗前,犹有佳人,黄昏立。
轻酥的箫声悠扬,如丝缕般在晚风中飘荡。裴悉一袭青服,裴悉半倚靠在慕容悫居所的窗前,面容娴静,星眸低垂,专注于手中的玉箫。长安远处的山峦被夕阳的余晖染成橙红色,叫上周围的花花草草绘起画来,风儿随着箫声微微颤动,似在应和着这动人的旋律。
风儿兴致渐起,吹乱了女子的发丝,却未扰其分毫。女子那微微翕动而毫无粉饰的薄唇触动着箫管,樱眼深闭,眉间轻蹙,指尖的按动与气息的吐纳一唱一和,有几缕碎发也似乎发了色心,借助风儿想凑近女子的唇边一亲芳泽。 裴悉浑然不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箫声仿佛诉说着她的悠悠心事,似是在等待,又似在怀想,直至最后一抹霞光消失在天际,房间里只剩这一抹婉转的余音,久久不散。
如若张永宁看到如此场景,定会疑问这还是不是那个不太会清扫落叶,打翻茶杯的笨拙婢女了。
慕容悫在房间煎着茶,两人隔着一扇窗的距离,但自从裴悉来此到箫声结束,两人未发一句言语。
在箫声悠扬之际,慕容悫端坐于炉前蒲团前烧茶。风炉之上,釜中水渐沸,青烟缭绕,耳边悦动他的神情专注,手中竹扇轻摇,火势随之跳跃。
旁侧几案,置一茶饼,其色青苍,纹理细腻这是慕容悫从小喝到大的北凉黑茶。他取来铁夹,将茶饼置于炭火之上,缓缓翻转炙烤。
俄而,茶香幽然逸出,初时淡雅,继而馥郁,满室生香。
待茶饼炙至微焦,他轻轻置于石臼之中,手持木杵,细细碾磨。臼中茶叶渐成粉末,色泽墨黑,香气愈发浓烈醇厚,仿若将春日景林的生机尽纳其中。 就这样,一人吹箫,一人煎茶,房间里箫声与茶香氤氲在一起,两人虽未发一言,又何不是已然畅言千句。
在这期间,慕容悫也曾悄悄抬眼,目光触及女子的瞬间,又慢慢地垂下,又专注于手中茶盏。那泛起的茶香袅袅升腾,映照着他的内心,缠缠绕绕,却又难以言说。
待玉箫声尽,茶水杯溢,一声浑厚的声音发出,"这两年,你过得可好?应该比呆在大凉好些,毕竟这里气候更宜人。"
裴悉收好玉箫,径直走了进来,整理一下衣袂,坐在慕容悫正对方,拿起茶杯,毫不犹豫一口灌下,面色有些不堪地道,"王爷,你烧的茶比以前更难喝了。"
慕容悫端起茶杯细细品茗,一脸享受地说道,"可你的箫声比以前更深入人心了!"
"我见未必,这是我来昌国第一次才吹,也许早就荒废了。"
慕容悫觉得她在自欺欺人,并道,"你还没回答我第一个问题。"
裴悉抬起秀眼,注视着这个俊貌不凡的男人,摇摇头,"这里怎么会舒适呢?连一个说上话的人都没有。平南长公主的住所也较为偏僻,不过也正好,我也不想和这昌国的有接触。"
慕容悫疑问,"是吗?"
"你知道,我给自己起了个嗔名。"
"哦?什么……"
"独儿,我还挺喜欢。怎么样?"
慕容悫看着面前还仍却显青涩的女子很自然地说出来,闭目深吸道,"独儿?挺别致,你喜欢就好。"
两人又陷入沉默,裴悉有些失望,面色垮了下来,仿佛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后,她的手缓缓移到裙带处,轻轻一拉,一声青服无声掉落,露出肌肤胜雪,只剩下被胸衣紧紧包裹住的酥胸,在颤抖的灯光下仿佛泛着玉光。
裴悉面容羞红,但看着慕容悫仍无动于衷后有些羞愤,双手又探向背后,想拉下胸衣。
"哎,悉儿,你又何必这样呢。"慕容悫起身,走到裴悉身后,阻止了她的行为,并捡起地上的衣物,敷在裴悉的裸身之上。
裴悉闭目,笑了出来,笑中犹泣道,"呵呵,悉儿,多么久违的称呼啊。是王爷你把我从高丽王宫那熊熊大火之中救出来,如今世上就我一人孤零零的,我无以为报!就只有这个对我来说最为珍贵,而你都不要。"
自裴悉被慕容悫救下的那一刻,她就认命了,再者他还为自己国家平了叛乱,救助了她的子民,裴悉知道自己的一生都将附庸于他了,可是每当裴悉将尊严都丢于不顾时,慕容悫都如"圣人"般将其捡起,在裴悉的心中,这无异于在反复践踏。
"你何必如此!我不需要你报答我什么,你现在所做的事,我已经很感谢了,你为何不将自己看成一个常人呢?"
"常人?我还有这个权利吗?好,既然你看不上,这是我最后一次在王爷你面前卑躬屈膝了。若如下次你想要了,说不定我就不是处女了。"
慕容悫听完错愕了一阵,看向窗外说道,"那是你的自由。"
裴悉此刻内心痛着,他的话久久地鞭笞着她,问道,"王爷你真的对我一点情思都没有吗?"
慕容悫叹息,"我不知道。我们的身份,还有凉国的状况,甚至求英他很在乎……"
裴悉打断了他,"我知道答案就好,王爷不用解释。"
"悉儿,你以后会明白的。当一个人喜欢喝家乡的黑茶时,他会去了解茶的制作步骤,如果只是想品其味道,那可能只会抿其一口。"
裴悉也许还是不懂,却默默整理好了衣装,并告知慕容悫这两年在长安她暗查的收获。
包括如今京城戚家和韦家的争权,朝中大臣以及昌国皇室的情况…… 其中最让慕容悫关注和意想不到的是,"你说前皇后韦奕珂是被昌国皇帝下令杀害的。缘由呢?"
"我也不清楚,但前皇后被昌帝下令杀害的可能性很大。"
"你从何知悉的。"
"是长公主无意说出来的,有一次她自渎完……"
慕容悫脸色一黑,但还是示意裴悉继续讲。
"她自渎完后,意识可能迷糊,然后呢喃一句"韦皇后,被枕边人缢死的可怜人",当时我在帮她清理秽物时听到的。之后我打听她的口风,长公主都很谨慎,我便不再过问,以便生疑。"
慕容悫思考良久,"到底什么原因会让昌帝下如此狠手呢?"
两人临别之际,裴悉又补充道,"对了,这两年昌帝的身体状况大不如前,似乎房事没没了,可是明明有大昌最好的御医每天医治,还每况愈下,我怀疑昌廷内部也很不安稳。"
慕容悫表示同意,还未打声招呼,裴悉已然了无踪影,"哎,我该以后怎么面对她啊!"
暮色深沉,古求英沾着些酒气来找慕容悫,一进屋,便嗅到了一阵淡淡的清香,忙出去查看,一会儿丧气地走进屋里,问道,"她来了?"
慕容悫自是不掩饰,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
"落日时分。"
古求英愤恨地甩了甩头,"哼,喝酒误事。"
转而又问向慕容悫,"她还好吗?"
"有些憔悴。"
古求英听后,趁着酒气上来,握拳捶墙泄愤,"啊!定是昌人欺负于她……"
慕容悫凝视着古求英若有所思,内心莫名的踌躇不安。
古求英看到王爷默不作声看着自己,有些泄气,"王爷,怎么了,我哪里惹你了?我不就打听下她的消息么?"
慕容悫扶额叹道,"你倒是没惹我,但昌国的大理寺从我这要人了。" 古求英听后更是一怒,"什么!什么大理寺,我今天还帮他们解决麻烦了呢,忠奸不分。"
慕容悫也有些好奇,正色道,"求英,发生何事,说来听听。"
古求英细细讲来,但也不免添油加醋一番。
听完讲述后的慕容悫莞尔,"求英,你稍是有些冲动了,但并无过错,明日你去趟大理寺销案吧。记住,异国他乡,不可意气用事。"
"我听王爷的。"
慕容悫思虑一番,忽然想到什么,又问道,"求英,你刚才说有一人与作乱之人抗衡,他是谁?"
古求英着实没刻意打听,又细细回想一遍后,"我犹记得那大理寺当官的叫他戚公子,似乎叫戚恕天。"
"戚恕天?"据裴悉所言,戚家现居于京城者,乃当年大凉仇敌戚广平二子,孙子辈者五人,但长安皆暗中所传,广国府戚今幼子
为养子,也有人认为其为私生子。
待古求英稀里糊涂地离开之后,慕容悫迅速卷起笔墨,不知所书。
翌日,朝堂之上,建明帝在看阅大理寺上报的奏折后,面目瞬而色变,身子跳起,将奏折狠狠地甩向大理寺卿,震怒道,"荒唐!荒唐!荒唐至极!大昌国都,天子脚下,竟有前朝余孽当街行凶,我看尔等是不是太过安逸了!" 群臣胆寒,因为这是建明帝登基以来,第一次如此勃然大怒。
堂下的大理寺卿已然瑟瑟发抖,叩首不起。
身处庙堂前方的戚今的大脑也是一片空白,在听及到前朝余孽时,那些原本熟悉的思维和反应像是被瞬间抽离,只剩下满心的震惊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昨日在戚恕天昏迷回府之际,戚今便在恬儿和子女们那知悉情况,本以为只是些寻常流寇,竟然与前朝之人沾上关系。
一丝无奈从戚今心底蔓延至舌尖,眼神中有些无力。这也许是山雨欲来前的一阵雷鸣,却仍猝不及防。
就连太傅韦宗辉也被吓了一跳,刚刚上朝之前还一副高傲的头颅也沉了下去。
场下看似平静的,也唯有太子一人。
崇峨的龙椅前,建明帝来回踱步,看向众人,指着太子下令道,"查!给我彻查!昌凉凉国交流之际,此等变故绝不能再犯。让我大昌蒙羞,长安子民惶惶终日,朕深愧。太子,将京城的左右金吾卫,左右威卫全权交由你调遣,配合大理寺,务必给长安百姓一个交代。"
太子稍显平淡地领了旨。
这时,丞相李晟和广国公戚今均想进言,待两人目视后,李晟让步。 戚今说道,"陛下,贼人定有预谋,此时不宜大动干戈,以免打草惊蛇,再者两国交流之际,还需封锁讯息,以免人心惶惶。暗中究查,方为上策。" 说完,便有包括李晟在内的几位老臣附议。
平日一向与戚今唱反调的韦宗辉也谏道,"广国公所虑正是臣之所虑,此时逍遥王慕容悫正在殿外候旨,此事兹大,还需从长计议。"
建明帝瞥视戚今一眼,缓思片刻,坐了下来,"诸位爱卿所虑周到,太子,你先暗中细细追查一番,不可扰民。"
"儿臣领命。"
待建明帝冷静过后,便宣了慕容悫进殿。
晨曦透窗而入,映照在缓慢前进的男子身上,慕容悫身着玄色朝服,腰束白玉带,足蹬皂靴,稳步踏入金銮殿中。
他神色自若,身姿挺拔,步伐沉稳且坚定,每一步都似丈量着脚下的威严之地,靴声回响,叩击着殿内的静谧,让殿内本就凝重的气氛显得愈加沉重。 行至殿中,他撩袍行礼,虽然知道昌帝此前大发雷霆,但其嘴角仍噙着一丝淡淡的从容笑意,"凉国慕容悫拜过皇帝陛下,此进京之行,悫无不被贵国巍峨王都,雄关漫道,壮丽山河所惊叹,悫受益匪浅,返凉之后,定会上禀父皇,两国百年修好,派遣官员交流,以供学习。"
建明帝听到慕容悫的赞许后内心稍暖,"逍遥王谬赞,贵国也何不是熙攘繁庶,遍览八方,累世关塞,雄奇伟岸。不久之后,朕定让大昌之民去会宁感悟一番。"
接着又笑道,"按亲疏关系,朕也算你姑父,如今一见,果然倍显亲近。朕也期待两国学子交流,各显神通。"
"姑父所言极是,悫自当尽力。"
"额,哈哈,那好,当日朕必定,以观尔等英姿。"
慕容悫环视一周,目光不自觉地停留在戚今身上,说道,"想必此位定是英国公戚广平将军之子吧,悫久仰戚老将军,却憾未逢其面。"
戚今上前一步,拱手作揖,神色恭敬却又透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深意,"王爷过誉了,先父不过是尽忠职守,保卫疆土罢了。久闻王爷旷世之名,今日得见,风采卓然,深应吾心。"说罢,目光紧紧锁住慕容悫。
两人的第一次交互以平淡收场。
随后,建明帝下旨授慕容悫特进职,并于今晚宴请凉国使团,并邀请朝中诸多大臣子女,权以相识。
慕容悫领旨告退,向着宣华宫而去。
朝堂之中,建明帝又忽然意识到什么,忙向询问戚今道,"广国公,令郎无碍吧?恕天之英勇,显我昌人荣威,立下大功,朕日后定会重赏。"
戚今回禀道,"承蒙陛下关心,恕天年少习武,力竭昏迷,并无大碍。" 建明帝听后内心有些失望,继而对众臣讲到,"常人如遇此景,慌而逃避实属正常,然则恕天能临危不惧,当中还牵扯凉人,恕天算得上为大昌争一口气,我看尔等,竟不如一青年。传我旨意,赐戚恕天千金,良药,锦绣,送往广国府。"
群臣回道,"陛下英明。"
"退朝!"
......
和风抚在海棠花前,点缀得诗情泛滥。梦中的戚恕天醒来,已是傍晚。 广国府中,来来往往的人影,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脚步,相互交织。
戚恕天睁开星眼之际,映入眼帘的便是在自己的床前熟睡着的戚念思。 烛火摇曳,映照着她娇妍的脸庞,身姿纤细,如同一朵盛开在幽夜中的青莲,守在戚恕天的床边。面色因疲惫的席卷而带着憔悴,她的头枕在戚恕天的臂膀旁,几缕发丝散落在戚恕天的手臂上,让戚恕天有些瘙痒。
耳边传来女子那均匀的呼吸声,和着烛火的跳动,夹杂着幽香,撩动着戚恕天的心弦。看着戚念思的睡颜,双颊因长时间的枕靠而微微泛红,仿若春之桃瓣。
戚恕天轻轻地抬起手,却又生怕惊扰到女子,手指缓缓地靠近她的脸庞。指尖轻柔地触碰到她的秀发,顺着那柔顺的发缕,轻轻地滑至她的脸颊,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颊,那细腻柔嫩的触感迅速从指尖传来,仿佛是知道眼前人苏醒而在欢呼雀跃着。
此时的烛火也温柔了起来,跳跃的火苗将两人的身影映在墙上,宛如一幅缱绻的画卷。戚恕天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着她,似要将她这样的模样深深地刻进心底,哪怕岁月流转,也永不褪色。
在一旁的打着盹悄儿眯着眼看到了戚恕天已苏醒过来,起身便欲叫醒戚念思,却看到二少爷眼睛对着自己眨巴眨巴,另一只手的食指竖在唇边,发生嘘声,不知道是不想让悄儿打扰到他,还是自家熟睡的小姐。
正值悄儿进退两难之际,戚念思在二哥哥的动作下忽然发成哼的一声,额头腾起,然后
睡眼惺忪的看着戚恕天,随即嘟囔出,"二哥哥,你醒了啊。"
瞬间又察觉到戚恕天轻捏着自己脸颊上的软肉时,羞稔不堪,嫣红的脸色,弥散的双眸,在与跳动的烛光相叠的那一刻,就像余晖下山林中飘荡的萤火虫。 戚念思急忙扭过了头,对着悄儿嗔道,"笨悄儿,傻悄儿,二哥哥都醒了,你还在愣着,竟看我笑话。还不快去跟大伯他们说二哥哥醒过来了。"
悄儿也不自觉委屈,看着小姐的羞敛却心生欢愉,接着迅速出了屋,通告众人。
最先过来的是忆姨,还未进屋,戚恕天便先问其声,"好你个天小子,就知道瞎逞能,我平日里的话尽被你当做耳旁风。"
待其走到戚恕天床边,上来不由地用手抚摸着戚恕天的全身各处,然后将戚恕天裸露在外的双臂放回被子里,又轻轻地将被褥为戚恕天盖好,"刚醒,别着凉了。"
戚恕天看着忆姨红润欲滴的双眼,感触到她贴心的抚摸,乖张地点了点,眼睛也红了。
忆姨看着戚恕天,也心生感慨:曾经那个最调皮捣蛋,最不让人放心的天小子也长大了啊。
自那天的大雪夜,戚恕天进府之时,她其实是痛恨的,因为她那时原以这孩子不知是老爷哪里的私生子,根本不信戚今雪夜捡来的说辞,她痛恨戚今就算在外面留情,也不愿留心小姐……
但她终究是一个女人,也不是一个冷血之人,面对孩子总会有慈母之心,便将三个孩子默默的拉扯大。
后来她明白天小子着实是被抛弃的可怜的孩子,但还是相对于恩泽,惠行,她对天小子要求着实严苛一些,这也造就了幼时戚恕天心中的疑问。
身处豪门之中,忆姑娘对天小子这种不明不白出现在公府里的孩子,也许她料想到未来天小子所面对的流言蜚语,怀疑中伤。便想让天小子从小便坚韧些,故天小子犯错罚得重,呵斥多些,大抵是让他坚强一点,长大不是那个面对一丁点儿的恶言冷语而中人下怀,恼羞成怒。但在衣食用度,求学习武上,她对三个孩子一直一视同仁,默默关怀备至着。
当然,这些话,忆姑娘是永远不会对孩子们倾诉的。
忆姨又看到旁边的戚念思半羞半怯,那是以前小姐看老爷的模样,忽然内心一阵气血涌来,离开了房间。
戚念思朝房门晃了晃脑袋,"咦,忆姨怎么了,跟以前不一样了。" 戚恕天双目盯着房梁,"看来我又闯祸了,惹她生气了。"
随后,父亲戚今,哥哥戚恩泽,就连二叔戚仁,二娘李素之都过来了,言语关切,半无责怪之意。
戚仁临别之际,拉着女儿戚念思轻声道,"乖女儿,你照也照顾了,这一天一夜,为父可看在眼里,睡不饱,寝不足,心思都在恕天身上,现在苏醒无碍了,你可得跟我回去,难不成又要过夜,不行,这成何体统?"
戚念思听了耳鬓之语,内心酥麻,连忙答应父亲回府休息,在出门之刻,还叮嘱戚恕天道,"二哥哥,你可要好好修养,明日再来看你,对了,惠行姐在为你准备膳食,你定是饥肠辘辘了,好好用膳啊!"
说完,便被戚仁硬拉走了。听了念思的话,戚恕天的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才发现醒后那一抹倩影还未映入眼帘之间。
暮光熹微,厨房的炊烟刚刚散去,戚惠行和恬儿端着精心烹制的菜肴走入戚恕天的房间。戚惠行脚步略显虚浮,脸色憔悴,原本冰凉的俏脸更显苍白。 在看到戚恕天之际,她强打起精神,嘴角扯出一抹温柔的笑意,轻声说道:"恕天哥哥,你醒来了,我和恬儿做了些你爱吃的。"
那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或许是劳累,或许是害怕。 她将饭菜摆放整齐,微微侧身,避开他的目光,环顾四周说道,"念思妹妹呢?我也准备她了的。"
戚恕天说道,"她被二叔带回府中休息了,行儿,你气血不佳,怎么了?。"
恬儿凑过来抢着说道,"还不是少爷你,小姐和二小姐轮流照顾你,都没休息过,等会夜晚还要去应酬……"
戚惠行打断道,"恬儿,你又多说,恕天哥哥,我来喂你。"
恬儿担忧,准备抢夺碗筷,"啊,小姐,还是我来喂少爷吧,你……" 戚惠行素手轻拂,坚持道,"这次就让我来吧。"
戚惠行实则并不是斤斤计较之人,这一日也并非不想入睡,可是每当卧榻之际,当日戚恕天虚脱的惨状便袭入梦中,让戚惠行领略道生离死别之际并不遥远,一次突发的状况可能就会让人阴阳两隔,她害怕极了,虽然念思妹妹那日完整检查后说出力竭昏迷,但她时刻盼着恕天哥哥能快些苏醒。
当悄儿传来戚恕天苏醒的消息时,戚惠行立马拉着恬儿赶往厨房,亲自准备佳肴。
戚恕天听闻满怀歉意,想亲手用膳,却遭到果断拒绝,只好作罢。
戚惠行挽起栊袖,一手持碗,一手捻筷,动作轻切,秀口吹拂,膳食尚温后,递于男子嘴边,待其咀嚼吞咽,嘴角渐露一丝微笑。
戚恕天不禁注视良久,女子清秀皎白的面容也随之羞而凝滞,脸颊两旁泛起嫣然的红润,淡淡地扣人心弦。
用完膳后,惠行声音呜咽道:"恕天哥哥此番康愈,实乃万幸。此后行事,万望珍重,莫再令我等如此忧心。"言未毕,目中已隐有泪光。
这是首次戚惠行在哥哥面前露出女儿姿态,她本就白皙的面庞此刻因情绪的翻涌而微微泛红,眼眸中雾气弥漫,盈盈泪光在月色下闪烁,恰似藏着一泓破碎的星芒。
戚恕天一时有些无措,他从未见过这般娇柔的妹妹,印象中的行儿总是清冷而坚强,如霜中寒梅独自挺立。此时的她,却似被风骤雨打的残花,惹人怜惜。 戚恕天感其深情,双手迅速抱住行儿,将其臻首抚向怀中,温言慰之:"行儿莫忧,以后定当自惜。念到你劳心之切,愧疚难安。"
惠行垂首凑的更紧,轻语道:"恕天哥哥,你之安乃我所系也,纵千劳万苦,亦无怨言。"
是啊,戚恕天也才意识到,还有一众疼爱关怀自己的亲人们,心中五味杂陈,此刻,暗暗誓言,定会护家人一世平安,还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在他的心中滋生。
随后,在戚恕天监督下,惠行也裹腹一番,脸色确有好转。
而戚今在看望完恕天之后,便回到书房之中,严令任何人不得擅进。 书房之中,戚今和达叔相视而坐。
"这便是我从大理寺那托人探寻的消息,我本想隐瞒于你,如今我还是告知与你了,那人你应该……"戚今闭目,小心翼翼地告知。
而达叔茫然地点了点头,发抖的声音从他口中吐出,"恕天……恕天……他怎……么样……了啊?"
"恕天没事,一时虚脱,休息几日便好。"
达叔随即双手虔诚地合在一起,念到,"感谢上天大恩大德,保恕天无虞。"
戚今也默默做出同样的动作。
突然,达叔猝不及防地跪了下来,"今大哥,你把送到皇帝那去吧,他们看我死了,定不会有所行动了。"
戚今急忙拉起男子,"守成,你在胡说什么,这不是你的错,你都像寻常之人生活一二十年了,我不会这样做的。"
那名叫"守成"的男人摇摇头,语气决绝道,"今大哥,你还看不出来吗?这些人针对的是戚家啊,慕容悫进京不就是要搅动京城的浑水吗?他们被利用了,知道我的身份,若是告知天下,今大哥,你百口莫辩啊!让我走吧!" 戚今自然知道,但并没有逃避,斥责道,"王守成,您是父亲千方百计救下来的,父亲对你有愧,对他唯一的学生有愧,能做的也只有让你好好活着,你知道你这样有多么辜负了他了吗!"
王守成苍目泪痕涌出,却无泣声,心悲痛到极致,"我从未怪罪过老师,我恨的是那个腐朽的王朝,我恨的是那个专横独裁的暴君,我恨的是自己一事无成。老师他怀有悲悯之心,不忍百姓深受荼毒,推翻了那个暴君。但我忘不了自己的身份,今大哥,我呆在戚府,只会成为你的负累,让孩子们痛恨。"
戚今罕见地愤怒了,他很少这样,向王守仁挥了两拳,"你逞什么强!你在府中这么多年,你教授孩子们的时候,兢兢业业,如同父亲曾经教你读书的模样。可你一直抱着对戚家的歉意在活着,那个身份你何尝在乎过呢!"
王守成嘴角血迹逸出,却毫无痛感,无力道,"是啊,自从那个暴君绝情地将母亲推向火坑,却只是寻欢作乐时,我恨不得剜其肉,渴其血。可我懦弱呀,这么无能的我老师为何还要费力救我,给我新的身份。"
戚今拍了拍王守成的肩,陷入往事,手上青筋犹现,"因为在父亲心中,你体桖民情,若无你的支持,长安人们也早已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也许他在你身上看到帝王典范,所以他改变了想法,竭尽全力想让你继位,所以父亲密谋几次刺杀暴君,可惜皆尽失败,最后一次计划泄露,父亲只好与亲信张征远起兵诛杀暴君。"
王守成面目的不可置信,"什么,老师他……他……今大哥,你如何得知?"
戚今叹道,"父亲临别之际才告知我的,以防有朝一日你寻死,所以,你必须活下去,不然父亲的努力白费了。"
"那为什么张家?"
此时戚今愤恨又无奈道,"张征远他发动了兵变,人终究容易在权力面前变得毫无抵抗力,父亲本无帝心,再者北方铁骑南下,趁火打劫,名族危亡之际,以无心相互内耗,国家亟需运转,只好与张征远签了天下之约后,张征远即皇帝位,他把你保了下来,后来之事,我就不赘叙了。"
王守成心中骇然,心中回忆老师以前说的话,"皇帝有什么好了,一生被权力奴役着,逐渐变得冷血无情。弗如一家人欢乐地在一起,尽享天伦之乐。" 当时王守成还回了一句,"嗯,父皇就已经没有人性了,老师,你说,以后会不会没有皇帝了,人人自己做主,共商国家之事呢?"
老师还赞许了他,"咦,守成,你这个想法不错,可老师也不知道会不会实现,现在无论如何改朝换代,受苦的永远是底层百姓而已。"
回过神来,王守成看着戚今,"可我无法看着你和孩子们没……"
戚今说道,"我戚今不是板上鱼肉,任人宰割,既然守成你身份已经暴露,我们有何必行那不打自招之举,现唯有不动如山,让暗中之人无可趁之机。" 王守成缓而明白过来,不禁对戚今的冷静果断佩服不己,"今大哥,守成拙见了。"
忽而,戚今转而问道,"守成,那前朝旧人?"
王守成脸上的愧色油然而生,然后皆尽告知。
知晓后的戚今说道,"既然守成你说让他们回归故里,且这么多年都没有联系,如今出现,唯一可能被人利用的便是被仇恨煽动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长安城中可能还有前朝之人潜伏着。"
王守成听后脸色愈白,他感觉一个满天罗网正缓缓撒下。
戚今又疑问到,"你刚才还提到你的胞妹,也就是为你们在胸前作画的女子,可是玉弦?"
王守成一触及那久违的名字后,一阵麻木与无力涌出,"正是,奈何她自焚于寝殿之中,玉弦她精妙书画,更熟通药理,若她还在,平国公的病也许尚有可医之法……"
戚今自觉疑影憧憧,但还是念及旧人,没有追问下去。
而戚今也正如他所猜测的那般,接下来如骤雨疾风般的言毒诡谲扑面而来,令他在幽暗的沼泽中,突聚的漩涡里,愈陷越深,愈感越沉。
芙蓉不及美人香,水殿风来珠翠香。出浴后的戚惠行在仅仅轻妆一番后,犹显风姿绰约。
她挑选一套月白绫罗长裙,裙摆处绣着的绸丝暗纹勾勒出流淌的月华,随着她的步伐若隐若现。
这是她为数不多频繁身披的着装,只是因为年少时某个傻小子私底下比对着服装配饰给她设计的,她偷偷出去找裁缝织的,可惜今夜那人无缘错过了。 她莲步轻移至等待已久的马车前,就连旁边她的父亲,她的哥哥看了也有些动容。
更当戚今看到女儿那一抹犹似水墨滴点的泪痣,浥出遗世独立般的卓绝,和她母亲像极了。而女儿从小便着显出迅敏的才思很快鹤立鸡群,其实当日朱兴华将惠行在国子监文院夺魁的消息告知他时,他是异常自豪的,那一刻让他感到久违的轻松,但听闻戚恕天遇险之时,便压抑着内心的喜悦。可是女儿这些年那星眸之中透着拒人千里的疏离让他时时内心凌乱而百感交集。
随即戚今压了压略显嘶哑的嗓音,细语道,"行儿,你今日太过操劳,就留在府中休息吧。"
迎来的是惠行轻轻地摇着臻首,"爹爹,女儿好多了,既然下了旨意,女儿怎能不遵呢!"
戚今心中轻叹,是啊,还是那个懂事的行儿啊。他只好作罢,不再多言,只是点点头,目光快速转了过去,微颤的手扶着木轼上了马车。
默默看着父亲的身影,戚惠行不禁感念着,父亲呵护了他们十几年,但是看着父亲两鬓星星,已然垂垂老矣。这么多年的孤寂与压在他肩上的沉重,聪慧的戚惠行又如何不知呢?但其能做的就是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大家闺秀些,不让父亲劳辛烦忧而已。在她看来,唯一能让父亲泪眼星星,放声倾诉这么些年的波折坎坷的人也许只有廖廖一人耳。
念及此处 ,戚惠行在心中何尝不是"恨"死戚恕天了,他的一时莽撞,让父亲胆战心惊,疲态更显,真的太不更事了。
若干年后,戚惠行也许会回首,这时的她和哥哥们真的太年轻了,家庭的庇护下,她看不清楚世界的是非黑白,人性之中所充斥的矛盾,理解不到此时父亲他一人为众人呕心沥血,运筹帷幄而肩负责任的崇伟之处。
醒来明月,醉在清风。
戚恕天下了床,独自倚靠在窗帷旁。淡月朦胧,花香暗渡,而此时戚恕天的思绪紊乱着,双眉紧蹙,近期频发的变故让他心生警惕,酝酿着不安的气息,可他仍无迹可寻。
沐于月光之下的戚恕天缓缓闭眼,扶额轻叹,他已然下定决心,要将近期所遇之事告知父亲了,其中晦隐之处戚恕天有心无力,也唯有依赖父亲了,但愿尽早水落石出。
此时,一串银铃般的身音传到戚恕天的耳边,令其诧异不比,随即拉上窗户,躲进被褥里假寐。
"公主,恕天他就躺在房中休憩,望您……"
"我奉父皇旨意,探望一下戚恕天,不会过多烦扰的。"
"那好,民女就先行告退了。"
"嗯。"
戚恕天听音便识出来人正是忆姨和永宁公主,于是装模作样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了,只留着眼角的一抹余光。
永宁的臻首笨拙般得探入房中,看到休息在床的戚恕天后眼光一亮而内心一忧。
她小心翼翼地走在床前,看着戚恕天端详的面容煞是俊俏,永宁轻咬下唇,犹豫再三,终是抬起手,去触碰戚恕天的额头,无端地想要抚摸眼前之人。可就在柔嫩的指尖快要触碰到的那一刻,她又被无名的炽热烫到一般猛地缩了回去,眼神里满是慌乱与羞怯。
随即她在床边缓缓蹲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戚恕天,小声呢喃道:"听闻你遇袭昏厥,我无不揪心,便以送赏赐之名前来看看你,那些金银你定是不在意,但有些药物还是有些用处的,都是我从御医房精心挑选的,我叫府中之人收拾去了。"
她声音轻如和风,生怕惊扰了眼前人。
永宁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目光始终在戚恕天脸上徘徊,那眼神里的关切浓得化不开。她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你好好休息,我……我改日再来看你。"
戚恕天心中感动,内心哀婉不已。这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公主,此刻竟为了自己如此小心翼翼,便实不忍心再刻意装下去。就在永宁转身的瞬间,他睁开了眼睛,轻声说道:"多谢公主关心了。"
永宁听到声音,浑身一僵,缓缓转过身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你……你何时醒的?"她又羞又恼,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太过丢脸。
戚恕天坐起身来,看着永宁局促,满脸桃羞红稔的模样,歉意地说道,"刚醒不久,薄负了公主的关心,恕天受宠若惊。"
永宁别过头去,冷哼一声:"谁……谁关心你了,不过是父皇吩咐,我才来走这一遭罢了。"嘴上虽这么说,可她的手却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袖,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戚恕天看着永宁傲娇的模样,不禁觉得她可爱至极。"那这……是……是在下误会了,还望公主恕罪。"他随即做出一副惶恐的样子,但在外人看来,却莫名地含着满满的轻浮笑意。
永宁偷偷瞥了他一眼,更觉得窘迫,"你……你莫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今日之事,不许对旁人提起!"说罢,也不等戚恕天回答,便急匆匆地想要转身离开。
忽然戚恕天叫住了她,"等等,公主,今晚宴请凉国使团,您怎么没去?" 戚恕天从恬儿那知道了惠行今晚还要拖着乏累的身子应酬,甚是担心。 永宁公主内心一暖,嘟着嘴道,"回宫就去,
现在有哥哥应酬着,怎么,你想去?偏不带你!"
面对使着小性子的永宁,戚恕天只好乞求地说着,"公主,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听闻这凉国王爷很是不凡,就劳烦公主引荐一下呗。"
永宁哪里经得起心上之人这样的诱引,可想到他身子抱恙,仍拒绝道,"不行!你才醒后复愈,必须休息。"
戚恕天随即向她展示身体状况,"你看,我好好的,现在力气充沛。" "真的?你没骗我吧?"
"真的。"
看着戚恕天真挚的表情,永宁已然拒绝不了,"那好吧,那你怎么出去,我可不敢直接带你出府?"
碍于当前境遇,戚恕天自然知道不可光明正大地逃出府中,"公主,你先出发,行至离府不远处,等我片刻。"
永宁公主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好吧,你可千万要小心,别被人发现了。"
说罢,她又不放心地看了戚恕天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戚恕天等永宁走后不久,便迅速起身,舒展一下全身筋骨。
他走到窗边,确认外面无人后,深吸一口气,用力一蹬,双手抓住窗沿,利落地翻出了窗外。落地时,他微微屈膝,卸去冲力,尽量不发出声响。
借着夜色的掩护,戚恕天小心翼翼地朝着府墙走去。
戚恕天在自己家中,自然轻车熟路,一路上,轻松地避开巡逻的家丁,凭借着敏捷的身手,迅速越过看了看高耸的墙帷,轻轻落下后,身体还是有些不适,喘着粗气,稍作歇息便向着与永宁约定的地方跑去。
此时,永宁正坐在马车里,焦急地等待着,娇目透过车帘急切地寻着那人的身影,过了片刻,见人还是毫无踪影,不由心生懊悔,责怪自己不该和他胡闹,就在永宁欲下车寻找之际,总算看到戚恕天的身影,她连忙打开车门,招手示意他上车。
"你可算来了,快上来。身体怎么样?"永宁低声问道。
戚恕天快速钻进马车,喘了口气,示意无碍后,马车便缓缓启动了。 "一会儿到了宫中,你可别瞎乱跑,跟紧我。"永宁叮嘱道。
戚恕天点点头,"放心吧,公主,我心里有数。"
很快,马车来到了东宫明德殿外,丝竹之声袅袅升起,清脆悦耳。永宁整理了一下衣衫,兀自念叨说:"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下车之后看着戚恕天还愣在那里,"怎么了,你不和我一起进去吗?" 而戚恕天摇摇头道,"不行,若被父亲或者大哥他们发现,我怎么解释啊!"
永宁恍然,"那怎么办?算了,我带你去其他地方吧,这不来也罢。" "不行,你可是昌国公主,岂能礼仪不周!"
随后,戚恕天想到一个大胆的办法,急忙凑近永宁耳边念着。
永宁桃腮泛红,粉目流离,但听到之后还是震惊地嗔道,"太荒谬了,东宫金吾卫众多,若被当成刺客发现,你不要命了?"
"你不信我?"
"不行,这太危险了,大不了被广国公呵责一顿,何必暗中窥伺。" 总之,戚恕天费尽了口舌之利才说服永宁公主,目送她不安地进了殿。 随即戚恕天找到一处隐蔽的角落,跳上了明德殿的房梁之上,谨小慎微地掀开一片瓦片,朝下面望去,只见宴会大厅里灯火辉煌,煞是炫目。
这日朝毕,建明帝就让太子张永祥负责宴请凉国使团,故而选址东宫明德殿,而本应出席的建明帝身体不适等原因并无到达。
明德殿里,太子永祥看到妹妹进殿,急忙相唤,语气有些埋怨道,"去个广国公府,怎么那么久。"
"这不返回了么,有没叨扰到哥哥你。"然后跟凉国众人打完会面后,就急着往早已向自己招手的表姐韦月欢那边坐下了。
慕容悫旁的古求英百无聊赖,只见一杯一杯复一杯地喝着浊酒,"王爷,无聊至极,我看还是早些完成任务回到大凉吧,我快憋疯了。"
慕容悫久久注视某方的视线终于收了回来,轻笑道,"求英,你别急,过几日就需要你大展身手了。对了,今日我看望小姑之际,你为何不来,她也在哪,几年不见,何不打个招呼?"
古求英原本他原本微醺的面容瞬间僵了,恰似被寒霜打过的花朵,没了生气。头兀自猛地低垂下去,下巴几乎要贴到胸口,像是在躲避慕容悫的目光,乌黑的发髻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遮住了他那羞愧的神色。
缓而低声轻吟道,"我……我日后自会前去的。"
慕容悫笑着道,"难道我在场让你不自在了。"
求英急忙回到,"王爷,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面对她,我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好。"
见慕容悫不语,重新凝视着右前方,酒气翕张,埋怨道,"王爷,你老说我,你怎么一进殿就盯着那边的女子不放。"
"……因为她很像一个亲人。"
"……"
顺着慕容悫的视线衣香鬓影,正是那一袭月白绫罗群,绣着月华的流苏,静静地端坐在那边的戚惠行,衣香鬓影。
周围的人或高谈阔论,或举杯相庆,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可这一切都仿佛与她无关。戚惠行时而兀自摆弄着手中的盏杯,时而用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拨弄着衣角。
"哥,父亲去哪里了?怎么没见到他。"
"去御书房找陛下议事去了。"
听到答案的戚惠行又陷入了沉默。
就在众人沉醉于觥筹交错之时,慕容悫站立起来,对着戚惠行行了一个谦恭之礼,念道,"悫久闻广国公府千金秀外慧中,兰心蕙质,才艺双绝,又在国子监文院众多才子前蟾宫折桂,悫莫不钦佩,戚小姐的才,悫日后自会请教,那何不趁着今日盛宴,让我大凉学子一睹芳华戚小姐的卓艺呢?"
凉国学子,听闻自家王爷之语,也一并纷纷请愿。
太子听后一阵咋舌,但并未拒绝。
随即一个身躯宽厚之人站起回道,"多谢逍遥王夸赞,奈何舍妹今日身体不适,不能成人之美了。"
可是戚惠行突然起身,莲步轻移,身姿轻盈地站起,优雅地回道,"王爷谬赞了,惠行愧而难当,卓艺称不上,平日也学些弦琴了了,既然诸位远方而来的同门祈愿,那惠行不妨就献丑一番了。"
戚恩泽诧异地对着妹妹说道,"小妹,你……"
"哥,我无妨的。"
戚惠行的回答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戚惠行在长安城的仰慕者本就众多,今日一观芳泽之际,无不珍惜。
其中一道最强烈的目光正来自于太子永祥的身旁:韦家长孙韦不疑。 永宁也起身说道,"惠行,我这有上好的琴,待我叫人取来。"
一会儿,一架彩凤鸣岐琴就搬至殿前,琴身边缘云纹起伏,恰似卷起的云舒,琴头蜿蜒而下,至琴尾微微上翘,如水袖般潺潺流逸。
戚惠行对永宁表达谢意之后,在琴前缓缓坐下,伸出葱茏的玉指,轻轻抚过琴弦,一抹一挑,正声雅音便流露出来。
少顷,她的手指开始在琴弦上舞动起来。
起初,琴声悠扬婉转,仿佛山间潺潺流淌的清泉,又似春日里拂面的微风,让人沉醉其中。
可渐渐地,随着手指主人的一压一抑,眉头微微蹙起,琴音开始沉吟起来,婉转曲折,宛如夜风中飘散的忧思,让人不禁为之动容。
随着琴音的起伏,戚惠行也愈发专注。最后,手指主人的一拢一捻,琴声激昂,拳拳的溢美之情,如同古战场上冲锋的将士们高亢凌厉的破阵曲,让人不禁为之歌颂。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回荡在整个大厅。戚惠行缓缓睁开眼睛,眼中的复杂之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一如既往的清冷与淡漠。她轻轻站起身来,对着众人微微欠身,然后在众人的惊叹与赞赏声中,缓缓回道座位,只留下那架还在微微颤动的弦琴,诉说着余音之后的绕梁声。
半伏在殿外顶上戚恕天正听得入神,突然感觉到顶上另一侧有一丝颤动。他心中一惊,起身轻声上前,定睛一看,赫然发现一个鬼鬼祟祟,身着黑色夜行衣的人也在窥伺殿中之景。
戚恕天心中涌起一阵惊疑,但奈何细微的瓦砾声还是暴露了自己,那名黑衣人忙举起目光,两人便面面相觑良久,随即黑衣人便飞身逃离。
戚恕天来不及多想,便决定追上去看个究竟。
黑衣人逐渐加快了速度在房梁上穿梭。在宫中一处偏僻之所跳到檐下,转眼消失不见。
戚恕天处事不惊,并未因黑衣人的突然消失而乱了阵脚,在这戒备森严的宫中,若被金吾卫发现可就百口莫辩沦为笑柄了。
他沿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贴着宫墙快速前行。月光洒在宫殿的琉璃瓦上,映出清冷的光,为他的行动提供了些许掩护,前方一阵急促的碰撞声,让他加速追赶上去。
过了不久,他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宫殿。这里的建筑风格与之前所见大致相同,却更显得更为陈旧和冷清,周围的树木枝繁叶茂,几乎将宫殿的轮廓都遮掩了几分。宫殿的大门深掩着,仍透出一丝微弱的烛光。
戚恕天欲一探究竟,他心中一凛,随即跳到殿中,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露天浴桶,旁边一名只剩亵衣的女子大汗淋漓的向浴桶中倒水。缓缓推开那扇门。 那女子似乎知晓般得惊慌地抬起头来,看到戚恕天这副陌生的模样,更是吓得花容失色。
戚恕天正欲急着解释相劝时,殿中正门缓缓而开,一个散发而披,翠眉颦黛的美妇露出面容,秀口嗔道,"小妮子,怎么这么晚……"
就在美妇目光接触到戚恕天身形的一瞬,前话未完,便又掩口惊呼道,"明哥!你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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