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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9~401章 纯臣
御书房内,紫金香炉里燃着上好的定神檀,细密的烟气蜿蜒而上,如同被无形的手拨弄着,最终散入沉寂的空气里。
皇帝凌云指尖捻着一枚冷玉镇纸,目光落在摊开的舆图上,那上面用朱砂密密麻麻标注着各处山川要隘,以及一些新近添上的、代表着麻烦与不安的红色标记。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带着一丝俯瞰棋局的深沉,仿佛在计算着下一步棋的落子。
右相江晦静立一旁,身姿微躬,却不显卑微,脸上挂着温煦的笑容。
良久,凌云的目光从舆图上移开,落在江晦身上,声音平缓,听不出太多情绪:
“江南那边…还没个结果吗?永明…楚妃她,伤势究竟如何?”
江晦立刻上前一步,轻声说道:
“回陛下,临江王府那边的消息很谨慎。”
“只说郡主殿下当日追查凶嫌,于城郊遇袭,伤势颇重,所幸性命无碍,现于密室静养,不宜探视。”
“天策府方面推测与近来江南道死灰复燃的邪道势力有关,但对方手段极为诡异,线索寥寥。”
他微微一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虑之色:“据天策府暗中传回的消息判断,此事…恐怕与近来在江南道的那些邪道势力脱不了干系。”
“只是对方行事诡秘,手段狠辣,天策府一时也未能揪出幕后真凶。”
凌云修长的手指在镇纸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连天策府都束手无策?”
江晦叹了口气,露出忧虑与无奈的神色说道:
“是啊,据说现场残留的气息驳杂混乱,似乎并非单一势力所为,且其中夹杂着一种似乎能干扰神魂探查的阴晦之力,使得追溯极为困难。天策府那边也是头疼不已。”
凌云眼神微沉。
竟然还做了干扰神魂探查的后手处理?
这确实不是寻常邪道的手段。
“张术玄…”
凌云微微眯眼,轻声喃喃。
玉龙山那场变故带来的阴影至今未散。
永明郡主遇袭重伤,这不仅仅是皇室颜面的问题,更可能牵扯到更深层次的势力角力。
自张术玄事发后,这天下确实不太平了。
江晦仿佛恰好接上了皇帝的思路,顺势说道:
“陛下圣明。臣亦在想,自张术玄事发后,这天下隐藏的魑魅魍魉似乎都活跃了起来。”
他上前一步,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说来,天都近来尚算安靖。只是百里之外的葬剑谷,近日似乎有些热闹过头了。”
他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词句,“据各方传回的消息看,应是那位三百年前的‘天戮剑’洛孤鸿留下的东西,被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给翻出来了。”
“动静不小,引了不少苍蝇蚊子过去嗡嗡作响。”
凌云修长的手指在镇纸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声响:“洛孤鸿……倒是有些年头没听到这个名字了,承天剑圣……呵,最后到底也是黄土一抔。”
“让天策府和城防营那边,盯紧些,别让这些‘苍蝇’飞进城里来,污了朕的眼。”
“陛下圣明。”
江晦微微颔首,笑容不变,“臣已着人严密布控。只是…此次聚集之人中,不乏一些宗门弟子和独行高手,强行驱离恐生事端,也未必能探得那传承虚实。臣正在思量,是否需另派人手,深入查探一二……”
“传承虚实,何须我等亲探?”
凌云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说道:
“让那些‘苍蝇’自己去碰壁、去争斗。天策府只需布下暗网,盯紧谷中动静,尤其是那些可能脱颖而出的‘种子’。”
“待时机成熟,朕要知道,那‘天戮’之剑,最终会落入谁手,又或者……它该落入谁手。”
江晦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躬身应道:“臣明白了,必会妥善安排。”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整理思绪”般的自然,“说来也巧…臣近日在整理神监司移交的一些关于玉龙山事件的卷宗时,倒是注意到了一个名字,似乎与此事有些关联,近来也恰在天都。”
凌云抬眼看他,眼神中古井无波:“哦?此等时候,还有心思流连书阁的特殊访客?与江南之事有关?”
江晦笑了笑,笑容温煦如故:“是否有关,臣不敢断言,只是觉得此人有些不同寻常。”
“此女姓薛,年纪轻轻,并非朝臣宗室,却是玉龙山上代掌门的贵客。”
凌云抬眼看他:“哦?何人?”
江晦道:“是一位姓薛的年轻女子。陛下或许还有印象?约莫半年前,玉龙山失落百年的‘朔月铃’,便是此女寻回并归还的。”
凌云目光微微闪烁,没有说话。
江晦察言观色继续道:“张术玄堕魔,神监司曾例行询问过事发前进出玉龙山的相关人等,这位薛姑娘自然也在其列。”
“卷宗中并未记载她与张术玄入魔有何直接关联,反而提及她似乎对玉龙山某些古老的禁制或星象阵法颇有见地,曾协助神监司解读过一些张术玄留下的、旁人难以索解的符文。”
“或许…正是因为这份‘薄功’,或是神监司认为她仍有协查价值,才准许她以特殊身份,暂时出入‘承露阁’查阅部分相关典籍?”
凌云目光微微一闪。
江晦见皇帝没有反驳,便继续“深入”分析,同时将声音压得更低:
“臣初时也只当她是有些小聪明。”
“然则,臣无意中听闻,这位薛姑娘在承露阁中,并非只查阅与玉龙山或符文相关的卷宗。”
“她对阁中收藏的那些关于上古星图、天地异象,乃至…一些记载了‘天门’传闻的残篇断简,似乎都抱有极大的兴趣,并且时常能提出一些令阁臣都感到惊讶的独到见解。”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权衡是否该说,最终还是继续道:
“陛下,臣并非信奉怪力乱神。只是此女擅长星算,又对‘天门’这等虚无缥缈之事如此关注,更与玉龙山那场变故有着微妙的联系……”
“臣担心,她是否…窥见了什么,或者…本身就代表着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变数?”
凌云的眼神终于泛起一丝涟漪。
江晦适时地收住了话头,不再深入,只是微微垂下眼帘,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恭谨:
“臣不敢妄言其他,只是觉得,多了解一番总无坏处。”
“此女既在承露阁,陛下若觉得有必要,或可召来一问?当然,一切全凭陛下圣裁。”
凌云沉默了更长的时间。
江晦的这番话,看似处处谨慎,句句猜测,却已于无声处,巧妙地将那神秘的薛姓女子、她那堪比无忧宫的星算之能、她与玉龙山风波诡谲的牵连、她对天门这等禁忌秘闻的异常兴趣,以及眼下江南道那棘手的困局,悄然串联在了一起,轻轻递到了他的面前。
他抬眼,目光落在面前这位躬身侍立的右相身上。
江晦的脸上,流露着数十年如一日的温煦笑容,谦和得近乎于淡泊。
一身月白常服,纤尘不染,映衬着他那略显富态却精神矍铄的面容,愈发显得像一位饱读诗书、与世无争的醇厚长者,而非权倾朝野、与那头猛虎般的左相同朝为政的帝国宰辅。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这道理,凌云这位坐拥天下的帝王,自然比谁都懂。
朝堂之上,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往上爬,哪个不是明里暗里拉帮结派,哪个不是府邸深处藏着见不得光的龌龊?
便是那看似粗鄙不堪的武将,也少不得有几个吃空饷、占军田的心思。
唯独眼前这位江相……
凌云的目光深邃了几分。
多年来,无论朝局如何变幻,无论左右相争如何激烈,这位右相大人似乎总是能置身事外,片叶不沾身。
御史台的弹劾奏章能淹没半个书房,却从未有一根毫毛能真正沾染到他江晦的官袍。
他的府邸,简朴得甚至不如京中一个寻常的富户;
他的门生,不成气候;
他对权力,淡泊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挂印而去。
他是如此的清廉干净,干净得近乎于虚假。
若非……
凌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几年前,那场几乎动摇了北境根基的“长岭之败”前夕。
当时,景国与北羌的战事正处于胶着拉锯之苦。
他急于打破僵局,获取一场提振士气的大捷,加之边关传来之后证实只是夸大其词的捷报,便力排众议,采纳了一位年轻将领提出的、意图奇袭北羌王庭侧翼的冒险计划。
同时,他还打算将这位“青年才俊”破格提拔,委以重任,令其总揽北境一路兵马。
朝堂之上,赞誉之声鹊起,群臣纷纷称颂陛下圣明,慧眼识珠。
就连一向在军务上极少退让的左相周彦,那日也只是皱着眉头,说了几句“兵行险着,需得万分谨慎”的场面话,并未坚决反对。
或许是看出了他意已决,或许是他另有考量。
唯独江晦。
这位素来在军国大事上“不甚了了”、只埋首于政务和故纸堆的右相,那一日却像是换了个人。
他罕见地站了出来,捧着笏板,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并未直接攻讦那位“青年才俊”,而是引述了数个前朝因孤军冒进、将帅失和而导致全军覆没的惨痛战例,随即话锋一转,冷静而坚决地指出了那份奇袭计划中几个致命的后勤和侧应漏洞。
他甚至不顾自己渐渐阴沉的脸色,伏地再拜,声泪俱下,几近死谏。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此策看似奇绝,然粮道悬于一线,侧翼空虚无备,一旦为敌所乘,数万将士将陷于绝地,北境防线亦将门户洞开!”
“况少年得志,骤登高位,未必能服众将之心,临阵决机,恐生掣肘。此非臣杞人忧天,实乃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请陛下三思,收回成命!”
当时凌云只觉得这老臣迂腐守旧,危言耸听,坏他大计,拂他颜面,龙颜震怒,若非顾忌其多年“苦劳”和朝堂观瞻,几乎当场便要下旨将其罢黜。
最终,他虽未完全采纳江晦的意见,却也因那番“不合时宜”的死谏而心生警惕,对原计划进行了部分调整,并增派了部分后备力量。
然而,战局的发展,比江晦预言的还要惨烈。
那位被寄予厚望的年轻将领,果然因轻敌冒进,一头扎进了北羌人精心布设的陷阱。
粮道被断,侧翼遭袭,数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仅以身免。
若非自己当时因江晦的死谏而留了一手,及时调动后备力量拼死接应,恐怕整个北境防线都已崩溃。
“长岭之败”,成为了凌云心中一道难以磨灭的伤疤,也让他对江晦这位右相,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复杂观感。
那一次意料之外、却又准确指出弊病的“死谏”,让凌云第一次深刻意识到,这位看似圆滑世故、只知明哲保身的右相骨子里,或许真的藏着一份对江山社稷安危的清醒认知,一份超越了党同伐异、敢于直言逆耳忠言的“风骨”。
一个过于完美的人不可信,但一个在关键时刻敢于为了“江山社稷”而忤逆圣意、甚至不惜赌上身家性命的“聪明人”,反而更值得琢磨,也更令人安心几分。
凌云心中闪过这些念头,如同流水划过磐石,未留下太多痕迹。
无论如何,江晦的这份“清廉”、“稳妥”,以及偶尔显露出的“古板”,确实让他比周彦那头猛虎更好相处,也更能让他放下部分戒心。
至少,江晦不会像周彦那样,时时刻刻都像一头卧榻之侧的猛虎,让他难以安枕。
今日,江晦的这番话,依旧是那般“稳妥”,那般“周全”。
将一个可能蕴藏着巨大秘密和潜在风险的人物,以一种“为陛下分忧”、“提供线索”的方式,不着痕迹地推到了他的面前,却又将所有的“定夺之权”完全奉还。
这份分寸拿捏,这份“忠心”,确实让他挑不出任何毛病。
至于那薛姓女子……
他对薛莹的警惕确实存在,但同时,对她可能掌握的“秘密”和可能提供的“线索”的好奇心,也被极大地勾了起来。
尤其是在天策府都束手无策的情况下。
凌云的目光再次落回舆图之上,眼神变得更加幽深。
星象、天门、江南邪祟、永明郡主遇袭……
这其中是否真的隐藏着什么关联?
还是说,仅仅是江晦这位“忠心耿耿”的右相,过于忧虑了?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江卿有心了。此事,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臣,遵旨。”
江晦再次深深一揖,脸上那温和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他无声地退出了御书房。
……
穿过幽深的回廊,江晦正欲前往自己处理政务的偏殿,迎面却走来一人。
来人两鬓已经斑白,面容冷峻,线条深刻,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在看到江晦时,微微眯起。
正是当朝左相,周彦。
周彦眉宇间残留着处理棘手事务后的一丝阴沉,但在目光触及江晦那张“万事不萦于怀”的笑脸时,那阴沉便化作了更深的、难以捉摸的意味。
他停下脚步,并未刻意释放威压,但那股久掌生杀予夺之权的气势,已然让周遭侍立的内侍宫娥们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江相,”
周彦的声音不高,他粗粝的声音中透着沉甸甸的分量,“看你脚步匆匆,这是刚替陛下描绘完哪一卷的太平盛世?”
这话听似寻常问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仿佛在说江晦只会粉饰太平。
江晦立刻停步,脸上那温和的笑容如同古井无波的水面,恰到好处地漾开:
“周相说笑了。圣上一心为公,宵衣旰食,下官不过是略尽绵薄,拾遗补缺罢了,何敢言描绘盛世?”
他拱手还礼,姿态谦恭,却并无半分谄媚,“倒是周相,近日为整肃吏治,雷厉风行、手段凌厉,令人颇为钦佩,只是…”
他话锋微微一转,神色间多了几分老派文臣的担忧与不忍:
“只是这朝堂上下,非议之声,亦如潮涌。过刚,则易摧枯拉朽,伤及无辜;易折,则前功尽弃,反受其噬。古人云,治大国若烹小鲜,火候拿捏,最是考究。周相还需稍存几分回旋余地才好。”
周彦闻言,嘴角扯出一抹冷硬的弧度,说道:“江相此言,倒是与御史台那些只会摇唇鼓舌的酸儒,不谋而合。”
他哼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霸气,“本相做事,何时需要看那些跳梁小丑的脸色?”
“这景国天下,沉疴已久,不用重锤,如何敲得醒那些装睡之人?若连这点风浪都担不起,还谈什么为国为民?”
他上前一步,与江晦的距离拉近,那股无形的势更加迫人:
“倒是江相你……”
他上下打量着江晦,“四平八稳,滴水不漏,在这风雨不定的朝局里,倒是独善其身,好一份‘中流砥柱’的定力。”
“只是不知,这水面下的暗流,江相又能看见几分?还是说根本不愿去看?”
江晦仿佛丝毫未感受到那迫人的气势,脸上的笑容依然保持着温和的笑容,甚至带上了一丝自嘲般的无奈:
“周相谬赞了。下官驽钝,不比周相有经天纬地之才,能于狂澜之中力挽危局。”
“下官所能做的,不过是守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为陛下看好书袋子,偶尔提点一些前人留下的规矩罢了。”
周彦紧紧盯着他,半晌露出淡淡的笑容,意味深长的道:
“江相倘若真能一直这般‘安分守己’、‘但求无过’,于国于己,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周相,”
江晦闻言敛起脸上的笑容,神态之间多了几分郑重:
“江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所言所行,皆是出自肺腑,俯仰无愧于天地君亲。至于安分与否,自有陛下圣裁,亦有青史评说。”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流露出藏在平日温和之下的坚定和凛然,却是让周彦也无法再继续逼问下去。
周彦的目光最后在江晦那张重新恢复了笑容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仿佛想从那张表面温和、内里凛然的脸庞更深处看到不一样的东西,最终却只看到一片深不可测的平静。
他不再多言,与江晦擦肩而过。
第402~406章 传承
自那日隔着冰冷的密室门扉,听到凌楚妃那疲惫却蕴含着一丝承诺的声音后,陈卓便回到了这间简陋的客栈。
他没有再试图去打扰凌楚妃的休养生息,但他也没有继续在痛苦中沉沦。
极致痛苦仍然折磨着他,那夜烟波楼的耻辱和体内“不洁”的力量更是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的不堪。
然而,凌楚妃那句“等我”和“一个交代”,却给了他挣扎下去的力量。
他必须等。
但他不能仅仅是等待,他还需要力量。
他已经很清楚那妖女的实力,至少是神念境层次的修士,那个叫做贡迦的西域番僧能够与她联手,很可能也有神念境的层次。
仅凭他现在的实力,即便真把机会递到他的手上,他恐怕也把握不住。
在愤怒的冲动下行事,不仅会葬送自己的性命,也会连累凌楚妃、徒增生者的悲伤。
不过,他对力量的渴求源于报仇,但却不止于此……
凌楚妃不仅仅是无忧宫的圣女、地位尊崇的金枝玉叶,而且还有经纬之才、胸怀天下……
他希望有朝一日,他至少能有站在她身侧的资格,哪怕只是作为一把染血的、守护她的剑。
夜色深沉,客栈后院,月光清冷如水。
陈卓的身影在空地上缓缓移动。
那份从童妍处得来的、几乎要将他撑爆的通玄巅峰力量,正在他经脉中奔涌。
他恨这力量的来源,每一次运转都像是对灵魂的鞭挞,提醒着他的背叛与污秽。
但他别无选择。
他需要驾驭它,控制它,将这份耻辱的力量,化为复仇和守护的资本!
他的目光,落在了手中的天离剑上。
剑身在月光下流淌着淡淡的清辉,仿佛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挣扎与决绝。
“阵由心生,剑随意动……堂姐,你教我的,是操控天地之力,是规则的运用……”
陈卓低声喃语,脑海中浮现出堂姐陈璇两个月前传授他剑阵结合之道的场景。
那时的他,更多是将其视为一种精妙的技巧,一种对敌的手段。
而现在,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他对此有了截然不同的、带着血与泪的理解。
他缓缓闭上眼,强行压下体内那股暴戾的躁动,心神沉入识海,开始观想、推演。
在北境掌握的那种基础“力场”和细微“迟滞”,对他而言已经不再是追求的目标。
那太慢了,也太弱了。
他需要更直接、更有效、更能将这身“污秽”力量转化为即战力的东西!
他动了!
不再是基础剑招的演练,而是直接将天离剑刺出!
这一剑,看似简单,却蕴含着一种决绝的、仿佛要将前方一切阻碍都彻底洞穿、撕裂的疯狂意念!
随着剑尖的递进,他体内那庞大的、属于童妍元阴转化的力量被强行调动,灌入剑身!
嗡——!
空气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
以剑尖为核心,不再是模糊的“力场”,而是一个极其凝练、高速旋转、带着凌厉切割意味的微型气旋骤然成型!
这气旋并非单纯由真元构成,陈卓竟是以自身那偏执的意念为“阵眼”,强行扭曲、压缩了剑尖前方一尺范围内的空间元气,形成了一个肉眼可见的、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能量漩涡!
这不是温和的“场域营造”,而是充满了攻击性的“剑锋阵域”!
紧接着,他手腕一转,剑势由刺转为横扫!
那高速旋转的“剑锋阵域”并未消散,而是随着剑身的移动,在空中拉出一条扭曲光影的轨迹!
轨迹所过之处,月光仿佛被吞噬了一瞬,地上的尘土被无形的力量卷起又压下,留下浅浅的沟壑。
更可怕的是,那轨迹之中,蕴含的不再是微弱的“迟滞”感,而是一种更加霸道、更加直接的“扰断”。
仿佛随着剑锋扫过,强行“割裂”了那片区域内天地元气的自然流转。
任何试图穿过这片区域的能量或感知,都会被瞬间干扰、打乱,甚至短暂地切断联系。
这已经不是“禁法”意念的融入,而是将自身极端的情绪作为驱动力,以剑为媒介,对极小范围内的天地规则进行粗暴的、临时的“篡改”!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极易反噬自身的运用方式!
陈卓的脸色更加苍白,额头青筋暴起,嘴角甚至因为强行驾驭这股力量而溢出了一丝鲜血。
他能感觉到,每一次施展这种“情绪剑阵”,他体内的力量都在疯狂消耗,识海更如同被针扎般刺痛。
那份“不洁”的力量与这种极端的情绪结合,如同烈火烹油,随时可能将他自己焚烧殆尽!
但他没有停下!
他知道,这还不够!
这点提升,不论是面对贡迦那妖僧,还是同样深不可测的童妍,都显得渺小且可笑!
仅仅是这种程度的“剑阵”,或许能出其不意,但面对真正的强敌,依然不够看!
“还不够……还不够!!”
陈卓再次挥剑!
这一次,他不再满足于“剑锋阵域”和“扰断”轨迹。
他试图将两者结合!
当剑尖再次刺出,形成那旋转的气旋阵域时,他的意念疯狂涌动,将那“割裂”规则的意念强行注入其中!
嗡鸣声变得更加尖锐刺耳!
那旋转的气旋边缘,不再仅仅是切割空气,而是开始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能湮灭一切生机的灰暗光泽!
空间在那一小片区域内,发生了更加剧烈的扭曲!
这,才是他此刻能摸索到的、最强的攻击手段!
以自身极端情绪为引,以污秽力量为基,以无妄剑诀为骨,启天诀为根,强行扭曲规则,制造出一个既能高速突进、又能扰断湮灭对手防御和能量的小范围杀招!
“噗——”
强行施展这超越极限的一招,陈卓再也抑制不住,一口鲜血喷洒在身前的地面上,身体踉跄着,用剑支撑住地面才没有倒下。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腔如同破风箱般起伏,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但他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刚才剑尖所指的方向,那片空气中残留的、正在缓缓消散的能量涟漪,以及地面上那个比之前更深、边缘带着焦黑痕迹的小坑。
成功了……
虽然代价巨大,虽然极其不稳定,但他确实触摸到了……
一种全新的、属于他自己的、诞生于绝望与耻辱之中的力量雏形。
陈卓缓缓直起身,擦去嘴角的血迹。
脸上没有任何喜悦。
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寒潭般的死寂,以及那死寂之下,燃烧得更加旺盛的复仇火焰,以及对那个需要他等待的女子的,沉重如山的执念。
他抬头望向郡王府的方向,月光洒在他苍白而沾染血迹的脸上。
……
浑天教深处,一间远离喧嚣、唯有清冷月光透过高窗洒落的静室之内。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属于陈璇特有的、如同雪后初晴般干净而凛冽的气息,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用于静心凝神的异种香料味道。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唯有静室中央那枚用于照明的月光石散发着柔和而清冷的光辉。
少年盘膝坐在蒲团之上,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那张尚显稚嫩的脸上充满了专注与挣扎,显然正处于某个关键的修炼瓶颈,体内真元如同受困的野马般冲撞不定,却始终无法突破那层无形的壁障。
他已经在此枯坐了数个时辰,尝试了各种方法,却依旧徒劳无功。
挫败感和焦躁感让他本就因长时间运功而疲惫不堪的精神更加紧绷。
忽然,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林远心中一紧,下意识地便要收功起身,却听到一个清冷、淡漠,但又无比熟悉、让他心神瞬间安定下来的声音响起:
“静心,凝神。气息浮躁,如何能窥见真途?”
是师尊!
林远不敢回头,连忙收敛心神,按照平日里陈璇的教导,努力平复着体内紊乱的气息。
陈璇的身影如同月下的幽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只见她一袭象征着浑天教圣女身份的素白长裙,裙摆未沾染半分尘埃。
清冷的月光勾勒出她完美而孤高的侧影,那张绝世的容颜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万载不化的冰川。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徒弟因为无法突破而略显扭曲的背影,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中,似乎有某种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如同水底的暗流般一闪而过,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她看着林远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瓶颈,一次又一次地因为不得法门而导致真元反噬,嘴角微微抽搐,闷哼出声。
看着他明明早已筋疲力尽,却依然咬紧牙关,不肯放弃的倔强模样……
终于,她轻轻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极轻极浅,如同雪花飘落般无声,却让林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
他从未听过师尊叹气。
在他心中,师尊永远是那么强大、冷静、无所不能,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事情能够让她为难。
下一刻,他感觉到一双微凉、却又带着奇异暖意的手掌,轻轻地贴在了他的后心要穴之上。
林远的身体瞬间僵住,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师尊……她……
“放松。”
陈璇的声音依然清冷,却似乎比平日里少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引动你修习的‘玄元归一诀’,心随意走,不必抗拒。”
一股精纯、浩瀚、却又被控制得极其温和的真元,如同最柔和的溪流般,缓缓透入林远的体内。
这股真元带着陈璇独有的、清冽而强大的气息,所过之处,他体内那些狂躁不安的真元仿佛遇到了绝对的克星,瞬间变得温顺起来。
陈璇引导着这股力量,极其耐心地、一丝不苟地梳理着林远体内那些因为急于求成而变得紊乱的经脉,纠正着他真元运行轨迹中那些细微的偏差。
她的动作准确而高效,对人体经络和真元流转的理解,达到了林远难以想象的境界。
但更让林远心神激荡的,是这份前所未有的亲近。
隔着薄薄的衣衫,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师尊掌心那微凉的温度,以及那股如同高山雪莲般纯净而强大的真元在他体内流淌的感觉。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让他既紧张又激动,甚至产生了一种被完全包容和守护的错觉。
时间,在静谧的真元流转中缓缓过去。
在陈璇的亲自引导下,林远终于找到了突破的关键窍门。
那层困扰了他数日的坚固凝元境中品瓶颈,在这股外来精纯真元的精准冲击和内部引导下,开始出现松动。
“就是现在!”
陈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掌心的力量骤然加强,如同画龙点睛般,精准地注入了那即将突破的关隘!
轰!
林远只感觉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碎裂,随即一股沛然莫御的暖流瞬间贯通全身。
阻塞的经脉豁然开朗,原本晦涩的真元如同找到了宣泄口般欢快奔腾,修为境界瞬间拔高了一截。
成功了!
凝元境上品!
巨大的喜悦和突破后的舒畅感瞬间席卷了林远的全身,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畅快的低吟。
他猛地睁开双眼,下意识地便要回头向师尊道谢,却恰好对上了陈璇那双尚未完全收回关切之意的、清冷如琉璃般的眸子。
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林远清晰地看到,师尊那双总是如同覆盖着万年寒冰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某种极其罕见的、如同冰河解冻般的暖意一闪而过。
那是一种混杂着欣慰、疲惫,甚至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温柔?
他甚至看到,师尊那总是紧抿着的、线条优美的唇角,似乎轻微地向上勾起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那是一个真实的、发自内心的微笑吗?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刹那,短到林远几乎以为是自己突破后产生的幻觉。
但这一刹那的冲击,却比刚才突破境界本身带来的喜悦更加猛烈!
他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师尊,他的心跳声在寂静的静室中震耳欲聋,如同他内心无法抑制的狂喜与激荡情绪的直接回响,敲打着他每一根紧绷的神经。
一股难以抑制的孺慕和爱恋从内心深处不断涌出,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甚至忘记了尊卑,眼神变得炽热而大胆,毫不掩饰地凝视着那张让他魂牵梦绕的绝世容颜。
陈璇似乎也被徒弟这过于直白和炽热的目光惊到,微微一怔,随即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收回了依旧贴在他背上的手掌。
她的动作略显仓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林远清晰地看到,在她收回手掌的瞬间……
师尊那总是白皙如玉的耳根处,似乎……悄然泛起了一抹微不可查的浅淡红晕?
那抹浅红,如同万载寒冰深处偶然凝结的一丝暖玉霞光,转瞬即逝,却足以让林远的心跳彻底失控。
“咳……”
陈璇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轻咳一声,迅速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冰冷淡漠的神情,语气也重新变得严厉起来:
“刚刚突破,根基未稳,还不速速固本培元,胡思乱想什么!”
她转过身,不再看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威严:“今夜就到这里,明日一早,将你今日突破的心得体会写一份给我。”
说完,她便如同躲避什么一般,脚步略显急促地离开了静室,只留给林远一个清冷决绝的背影。
林远看着师尊消失的方向,有些发怔。
整个人还沉浸在刚才那短暂的温情和师尊罕见的“失态”所带来的巨大震撼之中。
他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抚摸着自己后心处似乎还残留着师尊掌心温度的地方,脸上露出了痴迷而珍视的笑容。
……
迷障之后,是另一番天地。
历经数天时日,叶红玲终于踉跄着踏出那片扭曲光影。
眼前豁然开朗。
脚下,是一片巨大的、难以想象是用何等伟力开辟出的圆形石坪。
石坪表面坑洼不平,遍布着深浅不一的剑痕,仿佛曾有绝世强者在此演练剑法,每一道刻痕都残留着令人心悸的锋锐气息。
石坪中央,并未如世人所臆测那般,矗立着寒光四射的绝世神剑,亦非某种能量汇聚、光华万丈的传承光团。
取而代之的,是一块高达数丈、通体呈现出一种历经万古风霜、仿佛承载了天地玄黄般厚重气息的苍灰色斑驳巨石。
这,便是葬剑谷传承的真正核心,亦是无数剑修梦寐以求的终极——“剑心石”。
此石并非凡物。传闻其材质既非金铁,也非玉石,更像是某种被洛孤鸿从九天之外截取的星辰残骸,又像是他以自身无上剑道意志,硬生生将此方天地间最精纯、最坚韧的地脉精华凝聚、压缩、最终“点化”而成的奇迹造物。
它触感冰冷坚硬,却又似乎蕴含着某种奇异的“活性”,仿佛内里沉睡着一个古老而孤高的灵魂。
石身之上,布满了难以计数的剑痕。
这些剑痕绝非随意刻画,细看之下,每一道都仿佛蕴含着洛孤鸿毕生剑道修为的缩影。
有的霸道绝伦,仅仅一道划痕便似能斩裂虚空,透出睥睨天下的无匹气概;
有的却细密如发丝,看似不起眼,却暗藏着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诡异杀机;
更有一些剑痕,深邃而古朴,带着一种万古不磨的孤高与寂寥,仿佛诉说着剑圣当年登临绝顶、俯瞰人间却再无对手的无尽寂寞。
这些或狂放、或内敛、或凌厉、或沉静的剑痕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浑然天成的、蕴含着无上剑道至理的玄奥图谱。
它们彼此呼应,又相互制约,共同维系着剑心石内部那股浩瀚、磅礴,却又被极致压缩、内敛到了极点的恐怖剑意威压。
这股威压,不仅仅是力量上的震慑,更是一种直指本源的“拷问”。
它仿佛一头沉睡在深渊之底的洪荒巨兽,看似平静无波,却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一种能渗透灵魂的孤高与决绝。
在它深处,那属于“天戮”剑道的、斩尽尘缘、杀伐果断的凛冽真意若隐若现,却又被某种更深沉、或许是洛孤鸿晚年归于某种沉寂或反思的意志牢牢束缚、包裹着,形成了一种极端矛盾却又完美统一的独特气场。
这剑心石,如同一面映照道心、剥离伪装的真实之镜,又如同一座筛选真正传承者的、冰冷而无情的命运天堑。
能否靠近它,理解它,最终获得它的认可,得到那传说中的无上传承,依靠的,或许真的只是那最为虚无缥缈,却也最为关键的——
一颗纯粹且契合的“剑心”。
石坪边缘及四周的阴影地带,散落着一些早已朽坏的断剑残骸,以及几具不知在此枯坐了多少岁月的修士骸骨,无声地诉说着此地的凶险与诱惑。
更让叶红玲心头一凛的是,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至少有三股强大到令她此刻感到窒息的恐怖气息,分别隐匿在石坪周围不同的方位。
或是某个地势稍高的断崖阴影下,或是某块形状诡异的巨岩之后,甚至有一道气息若有若无,仿佛与周围的虚空融为一体。
神念境!
而且绝非初入此境的修士!
这些已然踏入小长生之境的强者,显然早已通过了之前的剑意迷障,或是以其他更高明的方式抵达了此地。
他们彼此忌惮,相互牵制,形成了一种极其诡异而脆弱的平衡。
谁也没有率先妄动,只是用冰冷而贪婪的神念,死死锁定着中央那块神秘的剑心石。
他们在等什么?
或者说,他们在忌惮什么?
叶红玲强压下因感应到这等强者而产生的本能颤栗,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悄无声息地退到一处更不起眼的乱石堆后,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寒冰,冷静地观察着。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缓流逝。
终于,那道隐藏在断崖阴影下的气息似乎按捺不住了。
一声压抑的冷哼打破了寂静,随即,一道快如闪电的黑影猛地从阴影中射出,裹挟着一股足以撕裂虚空的神念之力,直扑中央的剑心石!
那是一位身着玄色道袍、面容枯槁的老者,眼中闪烁着毫不遮掩的贪婪与决绝。他显然是想打破僵局,抢占先机!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剑心石的前一刹那——
嗡!
一股无形无质、却又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浩瀚力量猛地从剑心石上反弹而出!
这股力量并非毁灭性的攻击,更像是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排斥”!
玄袍老者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闷哼,那足以移山填海的神念之力在这股无形力量面前,如同撞上了坚不可摧的壁垒,瞬间被反震回来!
老者身形剧震,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如同被巨锤狠狠砸中胸口,闷哼一声,身不由己地倒飞出数十丈远,重重撞在一块岩石上,嘴角溢出鲜血,气息瞬间萎靡下去,望向剑心石的眼神中充满了骇然与不解。
与此同时,石坪的地面上,仿佛有水波荡漾,一道道淡金色的、由纯粹剑意构成的古老符文若隐若现,流转不定,散发出煌煌天威。
规则之力!
叶红玲心中猛地一动。
她瞬间明白了这些神念境老怪为何按兵不动。
洛孤鸿留下的禁制,并非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它似乎对闯入者的修为境界、以及其内心的杀意、贪念有着极其敏感的判定。
实力越强,或者内心越是充满了负面欲望,受到的反震和压制就越强……
能够修成神念境的修士,除非是那些旷世天骄,不然哪个不是修行了数十年上百年的老怪?
他们手上沾满了因果,心中积攒了无尽的贪婪与算计,他们的境界固然高深,但在这只看“剑心”与“纯粹”的规则面前,反而成为了最大的束缚。
他们或许根本无法靠近剑心石,更别说触碰核心传承了。
这个发现,让叶红玲的心头泛起一丝微弱的波澜。
她想起了在踏入那条纯粹剑意轨迹时,脑海中模糊闪过的一丝信息碎片——
那是刚才在剑意迷障中,她那颗与众不同的剑心与此地产生了某种共鸣而获得的模糊启示。
“心诚则近,唯剑方通……”
叶红玲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具已经不洁、真元驳杂的身躯,又感受了一下内心深处那几乎只剩下复仇执念和对力量极致渴望的冰冷灵魂。
何谓心诚?
是对剑道的虔诚?还是对力量的纯粹渴望?
又何谓剑?
是手中的兵器?还是心中不灭的剑意?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剑心石,感受着那浩瀚而孤高的剑意威压。
不知为何,洛孤鸿那霸道绝伦、斩灭一切的“天戮”剑意,此刻在她感受来,除了毁灭与杀伐之外,似乎还隐隐蕴含着一种……
一种对抗天地、逆转宿命、宁死不屈的滔天战意!
一种向死而生、不问前路、只求手中之剑斩破一切阻碍的决绝!
这股意志……
竟然与她此刻的心境,与她那颗在无数次折磨中早已支离破碎、却又在绝望中重新凝聚起冰冷锋芒的心,产生了某种奇异的、极其深刻的共鸣!
一瞬间,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既然力量和贪念会被排斥……
既然境界和因果是束缚……
既然唯有“心诚”与“剑”方能靠近……
那么,如果……
如果她放弃所有防御,收敛所有真元,不再试图隐藏或伪装……
而是将自己此刻最真实、最纯粹、也是最强烈的执念——
那份对司空泽深入骨髓的恨意,那份对力量不顾一切的渴望,那份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抗争到底的决绝意志,将这一切,都凝聚成最纯粹的“剑心”,毫无保留地、赤裸裸地投射向那块剑心石呢?!
这无疑是一场赌上一切的豪赌!
一旦失败,没有了任何防护的她,只需要剑心石反震的余波,就足以让她神魂俱灭,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但……
这也是她唯一的机会!
在那些神念境老怪因为自身力量和欲望而被规则束缚、无法靠近核心的此刻,在她恰好因为心境与剑意产生微妙契合的此刻!
这是她所能想到的,获得传承的唯一方式!
也是她叶红玲,向这该死的命运,发出自己不屈呐喊的唯一方式!
她的眼中,那点微弱的光芒骤然炽亮!
如同冰封万载的星辰,终于决定燃烧自己,绽放出生命中最后、也是最耀眼的光华!
下一刻,在周围隐匿的神念境强者们或惊疑、或戒备、或冷漠的注视下,叶红玲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动作。
她缓缓地、决绝地将手中的红尘剑收回剑鞘。
“锵啷”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彻底收起了萦绕体表的护体真元,将自己此时历经剑意迷障后的虚弱身躯,完完全全地暴露在剑心石散发出的浩瀚威压之下。
她凝聚起全部的心神,不再去想伤痛,不再去想强敌,不再去想过去和未来,只剩下一点——
那如同实质般的、冰冷刺骨的恨意!
那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复仇的执念!
那渴望斩断一切束缚、掌控自身命运的疯狂渴望!
这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意志,都被她以一种近乎燃烧灵魂的方式,凝聚、压缩、提炼……
最终化为了一道无形无质、却又仿佛比世间任何神兵利器都要更加锋锐、更加纯粹的剑心投影。
“去!”
那道凝聚了她一切的剑心投影,如同离弦之箭,撕裂空气,带着一种一往无前、向死而生的决绝气势,笔直地、悍然地射向了石坪中央那块散发着无尽威压的古老剑心石!
这,是她的全部!
这,是她的赌注!
成,则一线生机,剑道重鸣!
败,则魂飞魄散,万事皆休!
……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
叶红玲那道凝聚了她所有恨意、不甘、绝望与极致渴望的剑心投影,如同一道无形的流星,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悍然撞向了那块仿佛亘古矗立、散发着无尽威压的苍灰色剑心石!
就在那无形的剑心投影触碰到冰冷石身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悠远、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剑鸣,骤然从剑心石最深处响起!
这剑鸣并不高亢,却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苍凉与孤高,如同沉睡了数百年的巨龙终于睁开了双眼,又似绝世名剑在无尽岁月中发出第一声渴望对手的低吟。
剑鸣声中,原本内敛到极致的剑心石,仿佛找到了失散已久的“同类”,或是终于等来了能够承载其意志的“容器”,猛地爆发出万丈毫光!
那光芒带着一种仿佛蕴含着星辰生灭至理的苍灰色光芒,瞬间将叶红玲那单薄的身影彻底吞噬!
周围那些一直隐匿在暗处、相互忌惮的神念境修士们,几乎在剑鸣响起的瞬间便同时色变!
“不好!是传承开启!”
“这怎么可能?!那女娃……”
“阻止她!绝不能让她独得剑圣传承!”
惊怒交加的低吼声中,三道蕴含着恐怖威能的神念攻击,如同出渊的怒龙,撕裂空气,不分先后地轰向那被苍灰色光芒笼罩的区域!
然而,迟了!
或者说,洛孤鸿留下的规则,再一次展现了它的“偏袒”与“无情”。
就在那些神念攻击即将触及光芒边缘的刹那,剑心石周围的石坪之上,那淡金色的古老剑意符文再次疯狂流转、光芒大放!
一股比之前反震玄袍老者时更加强大、更加浩瀚的排斥之力轰然爆发,如同无形的巨浪,狠狠拍向那些试图干预的神念攻击!
轰!轰!轰!
沉闷的撞击声在谷内回荡,空间都为之扭曲。
那些足以轻易抹杀通玄巅峰修士的神念攻击,在这股规则之力面前,竟如同泥牛入海,大部分威能被直接消弭、排斥,只有极少部分余波穿透了阻碍,却也被那层包裹着叶红玲的苍灰色光芒轻易化解。
“该死!这禁制……它在保护那个丫头!”
“洛孤鸿!你死了还要算计我等!”
几位神念境老怪发出气急败坏的怒吼,却又因为彼此的牵制和对禁制威能的忌惮,一时间竟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法再做出更有效的阻止。
他们成了这场传承盛宴中,最无奈也最讽刺的“旁观者”。
而此刻,身处光芒中心的叶红玲,正经历着生命中最痛苦、也最关键的蜕变。
一股蕴含着洛孤鸿毕生剑道感悟、以及那股霸道绝伦、仿佛要斩灭天地万物的“天戮”真意的能量洪流,如同九天银河倒灌,根本不容她有任何准备或选择,便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强行涌入了她那脆弱不堪的经脉!
“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凄厉至极的惨叫终于从叶红玲喉咙深处撕裂而出!
这根本不是什么温和的灌顶,这简直就是一场灵魂层面的强行入侵与碾压!
她的意识仿佛被投入了由亿万柄利剑组成的风暴中心,无数玄奥、深邃、却又充满了杀伐与毁灭气息的剑道至理,正不由分说的硬生生烙印在她的灵魂本源之上!
每一个符文,每一缕剑意,都带来难以想象的剧痛,仿佛要将她的灵魂彻底撕成碎片,再按照某种古老而霸道的意志强行重组!
与此同时,她的经脉和肉身也在承受着毁灭性的冲击!
那股霸道无匹的“天戮”剑意能量,如同最狂暴的熔岩,在她体内横冲直撞,以一种近乎毁灭的方式,开始强行“净化”和“覆盖”那些由长生殿殿主种下的、早已与她血肉经脉纠缠在一起的污秽印记和扭曲功法残留!
新旧两种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生死大敌般的力量,在她这具早已残破不堪的身体里,爆发了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加激烈、更加凶险的冲突!
经脉寸寸断裂。
五脏如同被万剑穿心。
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鲜血如同不要钱般从她七窍和全身毛孔中疯狂涌出!
她的身体时而滚烫如火,仿佛要被天戮剑意焚烧殆尽;时而又冰冷如铁,那是长生殿的阴毒力量在垂死挣扎。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和那颗刚刚凝聚起一点光芒的剑心,都在这两种力量的反复碾压和撕扯下,一次又一次地濒临彻底破碎的边缘!
痛!无与伦比的痛!
比长生殿的折磨更甚!比剑道传承反噬更烈!
这是一种深入灵魂本源的、仿佛永无止境的酷刑!
足以让任何意志坚强的修士彻底崩溃,放弃所有抵抗,任由自己被这狂暴的力量撕碎、吞噬!
然而……
叶红玲没有。
在意识即将被无边痛苦彻底淹没的前一刻,在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之火即将熄灭的前一瞬,一个身影,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最顽固的火种,在她灵魂最深处猛地燃烧起来!
司空泽!
那个高高在上、将她所有骄傲和尊严踩在脚下、视她为玩物和“剑鞘”的男人!
那个毁了她一切、让她生不如死的罪魁祸首!
她还没有报仇!
她怎么能死?!
她怎么能就这样放弃?!
不甘心!!!
强烈的、如同实质般的恨意和复仇执念,瞬间吹散了笼罩在她意识边缘的黑暗!
她那双几乎要失去焦距的眼眸猛地重新凝聚起骇人的光芒!
那光芒中充满了疯狂、偏执,以及一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抓住眼前这唯一机会的贪婪!
对力量的贪婪!对复仇的贪婪!对活下去的贪婪!
这股由极致恨意和求生欲催生出的强大执念,成为了她此刻唯一能够凭借的“武器”!
她死死守住那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清明,不再试图去抵抗那股涌入体内的狂暴能量,也不再试图去分辨那些玄奥的剑道至理。
她放弃了所有细枝末节,只用自己那颗被彻底玷污却又异常坚韧的剑心,疯狂地、本能地朝着那股能量洪流中最核心、最霸道、最能赋予她力量的部分扑去!
吞噬!吸收!理解!
她不在乎身体的痛苦,不在乎经脉的断裂,不在乎灵魂是否会被撕裂!
她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变强!活下去!然后……回去!
回去将那个男人施加在她身上的一切,千倍、万倍地奉还!!!
这股近乎癫狂的执念,竟然在某种程度上与“天戮”剑意中那股斩灭一切、唯我独尊的霸道意志产生了更加深刻的契合!
传承能量的涌入似乎变得更加“顺畅”了一些,尽管那依旧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痛苦。
她在死亡与新生的边缘惊险游走,全凭一股不灭的执念支撑。
第407~408章 偎依
数日的光阴,于煎熬中缓慢流淌。
这几日,陈卓未再尝试打扰凌楚妃,也未曾离开临江城。
只是如同孤魂般徘徊在王府左近,或是回到那间简陋客栈的后院,近乎自虐般地修炼着剑诀与阵法,竭力驾驭着体内那份耻辱却又不得不依赖的力量,将其转化为剑式与阵势的一部分,为将来积蓄着每一丝可用的战力。
每一次挥剑,每一次剑阵雏形的凝聚与崩散,都伴随着钻心的痛苦——
不仅是强行驾驭力量的反噬,更是那烟波楼与古祠堂画面交织带来的灵魂凌迟。
他知道,他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楚妃需要静养,而他留在这里,除了无声的折磨自己,并不能给她带去任何实质的帮助。
甚至,他的存在本身,都可能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让自己暂时“离开”的理由,或许是回天都,或许是去寻找增强力量的契机……
至少,要让她知道他的去向,让她稍微安心一点?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绪,陈卓再次来到了那扇冰冷的门前。
陈卓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尽管那沙哑的质感依然暴露了他这些天的煎熬。
“楚妃……”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我要……回天都一趟。”
他垂下眼帘,不敢去想象门后那人听到这话时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地找着理由:“天玄书院那边,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理……我……”
他终究没能说出“我很快回来”或是“我会等你”之类的话。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也不知道她是否还愿意听。
他只能用最笨拙的方式,告知自己的动向:“你……在这里好好养伤,安心静养……不必……担心我。”
门后,是一阵短暂的、令人心悸的沉默。
陈卓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动声。
终于,那个熟悉却带着明显疲惫和压抑的声音缓缓传来,比上一次似乎更多了几分虚弱,却也少了几分戒备,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我知道了。”
凌楚妃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天都路远……你……你路上……多加保重。”
她顿了顿,似乎也在斟酌,最终补充道:“王府这边……我会尽快设法……返回无忧宫……你……你不用担心我。”
字里行间清晰的表达了她的意思。
她并非束手待毙,她也有自己的安排,她希望他能放心。
对话再次陷入沉默。
这一次,是临别前的沉重。
陈卓张了张嘴,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口,最终却只化为一声低哑的:“……好。”
他慢慢地,将抵在门上的额头移开,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冰冷的门板,仿佛要将它的轮廓刻入灵魂。
……
密室内,死寂重新降临。
凌楚妃靠在门后的墙壁上,缓缓滑坐下来。
那扇门,仿佛抽走了她全身最后一点力气。
他走了。
真的走了。
虽然他说的是回天都处理事务,虽然她也说了自己会回无忧宫……
但这突如其来的“分离”,还是让她不可抑制的产生巨大的、无法克制的难过。
强烈的空虚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
这几日,虽然隔着门,虽然只有那一次短暂的对话,但知道他就守在外面,知道他没有放弃,知道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人在不顾一切地牵挂着她……
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支撑,是她在无边黑暗中抓住的一缕微光。
可现在,连这缕微光似乎也要暂时熄灭了。
他为什么要走?
真的是因为书院事务吗?
还是他终究无法面对?
无法接受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纯净无暇的凌楚妃了?
他临走前那句“不必担心我”,听起来那么客气,那么疏离……
他甚至没有问她什么时候能好,没有说他会等她……
尽管克制着自己,但无数的疑问和不确定性,还是发了疯般浮了上来。
被贡迦蹂躏的痛苦记忆、身体深处残留的污秽感、对未来的迷茫、以及此刻对陈卓离去引发的巨大失落和恐慌……
所有负面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她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将脸深深埋入膝盖。
压抑了数日的泪水终于决堤,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素色的衣襟。
她从未感觉如此孤单,如此无助。
仿佛整个世界都抛弃了她,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冰冷。
就在她沉浸在这种近乎窒息的绝望中,几乎要被彻底吞噬的边缘——
忽然!
她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熟悉、带着难以言喻暖意的灵犀波动。
如同黑暗中悄然亮起的一点星火。
毫无征兆地、轻轻地触碰到了她冰冷的感知。
凌楚妃的泪水微微一滞,茫然地抬起头。
这感觉……像是……
她的心猛地一跳!
是定心佩?!
那枚她亲手炼化、耗费心神、融入了一丝自己圣莲濯体本源灵韵作为印记,赠予陈卓的定心佩!
可是……他不是已经走了吗?
定心佩应该也随他离开了才对,怎么会……
除非……
一个几乎不敢相信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炸开!
难道……他根本没有走?!他就在门外?!
这怎么可能?!
凌楚妃猛地将全部心神沉浸下去,仔细去捕捉那丝微弱的灵犀波动。
没错!就是定心佩!
那上面独属于她的那一丝本源灵韵,此刻正微微发烫,仿佛被持有者某种极其强烈、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绪所共鸣、激发……
即便隔着这厚重无比,也顽强地传递回了这一缕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感应!
这感应如此真切,方位就在门外。
咫尺之遥!
他……他没有走?!
他一直……一直就在门外?!
这个念头出现时,仿佛惊雷般在她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巨大的狂喜与难以言喻的感动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绝望和痛苦!
他没有离开!
他没有放弃她!
他只是用他那笨拙而固执的方式,默默地守在了外面……
眼泪流得更凶,但这一次,却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她的脸颊,也彻底融化了她冰封的心。
她仿佛能透过这定心佩奇妙的灵犀连接,清晰地“看”到——
就在那扇冰冷的门外,他背靠着墙壁,无声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因为压抑着巨大的痛苦而微微颤抖。
他的手中正死死紧握着那枚她送出的定心佩,玉佩因为他汹涌的情绪和真元的灌注,正散发出微弱却异常温暖的、安抚人心的光芒……
是他!真的是他!
这一刻,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凌楚妃强忍着激动到几乎颤抖的身体,缓缓闭上眼。
她凝聚起体内那属于圣莲濯体质的、还未被那欢喜禅污染的、虽然虚弱却无比纯净精粹的真元。
将其化为一道最温柔、最坚定的意念,小心翼翼地,穿透那厚重的门扉,流向门外那道同样在痛苦中坚守的气息。
没有质问,没有责备,只有——如水的思念,深切的感激,无声的歉意。
请相信我……
我会……等你……
你也……一定要……等我!
……
门外,陈卓猛地一震!
那股温柔、纯净、带着熟悉莲香的真元气息,如同甘泉般涌入他干涸枯裂的心田,瞬间抚平了他心中最尖锐的痛苦和暴戾。
他清晰地“听”到了她传递来的所有情感——
那份失而复得的喜悦,那份深切的思念,那份无需言语的信任,以及那沉甸甸的、双向的承诺!
他也立刻调动起自身的真元——
那份虽然沾染了污秽、却因她的回应而变得不再那么狂躁的力量,以及手中定心佩散发出的温润光芒,毫无保留地回应着她。
我在这里。
我从未离开。
我会等。
我会变得足够强。
相信我!
不需要言语,不需要推开那扇门。
在这一刻,隔着冰冷的物理阻碍,两颗饱受创伤的心,通过最本源的真元,紧紧地依偎在了一起。
他们感受着彼此的痛苦,分享着彼此的温度,交换着无声的誓言。
密室内,凌楚妃靠着墙壁。
泪水不住的流淌而下,嘴角却缓缓勾起了一抹虚弱却无比动人的笑意。
她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和希望,正在心底悄然滋生。
门外,陈卓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紧握着微微发烫的定心佩,眼中的血红褪去了些许疯狂,沉淀为更加深沉的决心。
第409章 生死一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当那笼罩着叶红玲的苍灰色光芒终于缓缓散去,当剑心石上那万丈毫光也渐渐隐没,最终恢复成那副古朴斑驳的模样,只是色泽似乎比之前更加黯淡了几分时……
石坪上,只留下一个浑身浴血、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身影。
叶红玲站在那里,如同刚刚从血池中被打捞出来一般,身体表面布满了干涸与新鲜交织的血迹,气息微弱到了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断绝的地步。
但诡异的是,她竟然还活着。
而且,在她那双缓缓睁开的、依旧冰冷死寂的眼眸最深处,却悄然燃起了一点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光芒。
那光芒极其微弱,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与凌厉,仿佛一柄刚刚淬火出鞘、虽然剑身尚有瑕疵、却已然拥有了斩断星辰潜力的绝世凶兵!
她体内,那股属于长生殿的阴毒力量似乎已经被彻底压制或清除,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虽然依旧混乱、却无比霸道、充满了毁灭气息的崭新剑意雏形,正艰难地在她残破的经脉中缓缓流淌。
长达三天的传承灌顶,终于结束了。
她确实得到了洛孤鸿最核心的剑道传承。
但代价,也是惨烈到难以想象。
她的根基遭受了毁灭性的破坏,需要漫长的时间和巨大的资源才能慢慢修复。
体内新旧力量的冲突虽然暂时以新力胜出告终,却如同埋下了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留下了巨大的隐患。
她的修为境界,也在此刻出现了断崖似的剧烈跌落,仅仅只剩下通玄境下品的强度。
更严重的是,她能感觉到,自己那颗好不容易修复了一丝的剑心,在刚才那场灵魂层面的风暴洗礼和强行烙印“天戮”真意的过程中,再次布满了细密的裂痕,甚至比之前更加严重。
这一次,她赌赢了,她活了下来,并且抓住了那缕代表着复仇希望的传承之光。
但她付出的,几乎是自己仅存的一切。
她,还能走多远?
来不及细想,全身各处传来的无法言容的剧烈痛楚,令她忍不住发出一阵剧烈而痛苦的咳嗽。
“咳……咳咳……”
每一声咳嗽都仿佛要将她已经残破不堪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鲜血如同断线的珠子般从她嘴角不断涌出,将身下的石坪染得更加猩红刺目。
她的气息微弱到了极致,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断绝。
强弩之末!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燎原般,瞬间点燃了周围那些苦等了三天时间、早已按捺不住、虎视眈眈的目光!
传承结束了,洛孤鸿留下的禁制,在失去了剑心石能量支撑后,那股排斥强者的规则之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减弱!
千载难逢的机会!
无论叶红玲是否真的得到了完整的传承,她此刻的状态,无疑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拿下她!搜魂夺魄,传承定在她识海之中!”
“哼!洛孤鸿的传承,岂容你这黄毛丫头独吞!”
“一起上!先擒下她再说!”
离得最近的、几个自以为能捡便宜的通玄境修士,眼中闪烁着毫不遮掩的贪婪与杀意,几乎在同一时间化作数道流光,从不同方向猛扑向石坪中央那个看似毫无反抗之力的血色身影!
法宝的光芒、凌厉的剑气、阴毒的法咒,瞬间将那片区域彻底笼罩!
他们甚至没有注意到,那几个真正可怕的神念境修士,虽然目光同样炽热,但动作却似乎慢了一拍——
他们彼此之间仍然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和牵制,谁也不愿为他人做嫁衣,更忌惮着对方可能隐藏的后手。
而这极其短暂的、因为贪婪和互相算计而产生的“时间差”,恰恰成为了叶红玲……
那早已在心中预演了无数次的、唯一的生机!
就在那数道致命攻击即将临身的刹那——
原本看起来连动一下手指都无比艰难的叶红玲,那双死寂的眼眸最深处,骤然爆射出两道冰冷刺骨的骇人精芒!
不是回光返照!
是绝境之中,向死而生的最后反扑!
“滚!”
一道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凛冽杀意的厉喝,从她染血的唇间迸发!
她猛地抬起了一只依旧沾满血污、却稳定得如同磐石般的手!
没有拔剑,没有施法,只是并指如剑,对着虚空……
轻轻一划!
嗤——!
一道极其细微、极其黯淡,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却又蕴含着一种仿佛能斩断因果、毁灭万物本源的恐怖剑意,如同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距离,骤然出现在那几个最先扑到的通玄境修士面前!
天戮!
这是她刚刚从传承中强行烙印下的、属于洛孤鸿“天戮剑道”的一丝真意!
尽管只有微不足道的一丝,尽管她此刻的状态根本无法发挥其万分之一的威能,但这一划几乎抽空了她体内刚刚凝聚起的最后一缕、由传承力量强行稳定住的真元!
那几个通玄境修士脸上的贪婪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抑制的巨大恐惧!
他们想要后退,想要防御,想要逃离!
但在这道看似微弱、实则蕴含着“斩灭”真意的剑光面前,他们所有的动作都显得那么迟缓和徒劳!
噗!噗!噗!
没有任何悬念。
如同利刃切过朽木。
那几个在外界也算是一方好手的通玄境修士,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护体法宝、护身真元乃至他们的肉身,都在那道细微剑光的扫过下,干净利落的分成了两半。
一击!瞬杀数名通玄!
这突如其来、又恐怖绝伦的一幕,如同数九寒冬里的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场内所有蠢蠢欲动的贪婪火焰!
所有人都被镇住了!
连那几位一直相互提防、准备坐收渔利的神念境老怪,此刻眼中也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疑不定之色!
他们清晰地感知到了刚才那一丝剑意中蕴含的恐怖本质!
虽然微弱,但那绝对是超越了神念境范畴、触及到了“道”之层面的力量!
难道……她真的完全继承了洛孤鸿的衣钵?!
不……不可能!
看她现在的状态,分明是油尽灯枯,刚才那一击,绝对是某种压箱底的搏命手段,是透支了所有潜能的最后一击!
对!一定是这样!她现在肯定比刚才更加虚弱!
几个老怪物的眼神再次变得炽热起来,但之前的教训让他们变得更加谨慎,彼此之间的牵制也更加明显,谁也不愿成为下一个被那诡异剑意锁定的目标。
而叶红玲,在发出那惊天一击之后,脸色变得比死人还要苍白,身体摇晃得更加剧烈,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倒下。
但她没有!
她猛地咬破舌尖,强行逼出一口精血喷在身前!
那口精血并未散开,反而诡异地凝聚成一枚血红色的、充满了不祥气息的复杂符文!
血色符文骤然爆开,化作一团浓郁的血雾将她瞬间包裹!
下一刻,血雾如同拥有生命般猛地向内一缩。
随即化作一道极其黯淡、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血色残影,以一种完全无视空间阻碍、快到连神念都难以完全锁定的诡异速度,朝着一个谁也未曾预料到的方向——
并非谷外,而是更深处某个看似绝路的乱石方向,一闪而逝!
这是她从那霸道传承中领悟到的、唯一一种无需太多真元支撑、但需要燃烧大量精血和生命本源才能发动的、极其凶险的保命遁术!
“想跑?!留下传承!”
“哪里走!”
那几位神念境老怪终于反应过来,齐齐发出一声怒吼,强大的神念如同天罗地网般瞬间笼罩了整个区域,试图拦截那道血影!
然而,那血遁之术实在太过诡异,加上他们彼此之间依旧存在的猜忌和牵制,竟被那道血影抓住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空隙,险之又险地冲出了他们的神念封锁范围!
“追!”
几位老怪物怒不可遏,再也顾不上彼此,纷纷化作流光,朝着血影消失的方向紧追而去!
一场惊心动魄的追杀,就此展开!
第410~412章 来日方长
临江城郊,一座远离尘嚣、花木扶疏的别院内。
午后的阳光透过缠绕的藤蔓,空气中弥漫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湿润花香。
童妍斜倚在铺着软锦的美人榻上,一身藕荷色的轻纱罗裙松松垮垮地罩在玲珑有致的身体上,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成熟曲线。
经过几天的修养,烟波楼造成的伤势,她现在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
此刻她不再是那副天真烂漫的少女模样,而是完全展露出属于妙音魔女的、足以让任何男人失魂落魄的妩媚风情。
青丝如瀑般随意散落在肩头,几缕调皮地垂落在饱满的胸前,随着她慵懒的呼吸微微起伏。
那双流转无限狡黠的红蝶瞳眸半眯着,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倦怠,更添几分令人心痒的魅惑。
她纤长的手指正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一支刚刚从旁边白玉瓶中取出的、沾着露水的娇艳芍药,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然而,这份看似闲适的平静,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身影打破了。
一道迅捷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庭院门口。
只见这道身影单膝跪地,头颅深垂,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惶恐:
“启禀圣女!南疆大旱已持续三月,赤地千里,民不聊生!”
“谷中长老令弟子火速前来,请圣女即刻返程,主持祈雨祭典,解救万民于水火!”
来人是妙音魔教的一名内门弟子,一身黑色劲装,脸上带着风尘仆仆之色,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不敢有片刻耽搁。
童妍拨弄花瓣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没有立刻回头,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懒洋洋地问道:
“哦?已经这么严重了么……长老们都等不及了?”
她的语气听似平淡,甚至带着几分事不关己的漠然,但内心深处,却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祈雨祭典!即刻返程!
这两个词直接唤醒了她心底最深的恐惧所在!
她立刻就想到了那个该死的老东西——
妙音魔教太上长老幽烛!
别人或许不知,但幽烛那个老不死的,一定能感应到!
他亲手种下的“锁阴蛊”,那维系着她圣女纯洁假象的禁制,就在不久前,在烟波楼那场混乱的、充满了耻辱与意外的交媾中,彻底破掉了。
处子之身已失,锁阴蛊被毁……
这在视贞洁为力量源泉之一的妙音魔教,尤其是对她这个“玄蛊神女”而言,是绝对不能被揭穿的弥天大罪!
幽烛一定感应到了!
他让自己立刻回去祈雨,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南疆的旱情,更是为了……
验证!
验证她这个圣女是否还是“完璧”!
验证她的力量是否受到了影响!
甚至可能……就是想借此机会,彻底废掉她,换上一个更听话的傀儡!
童妍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蔓延。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种毛骨悚然的危机感,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直觉告诉她,这次回去,绝不仅仅是祈雨那么简单,幽烛那个老鬼,一定为她准备了什么“惊喜”!
不行……绝不能现在回去……
她心中瞬间做出了决定。
首先,她需要时间。
和陈卓那场意外,虽然让她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但也确实对她的身体和修为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尤其是锁阴蛊被破的反噬,远比她预想的要麻烦。
她需要时间来调理,尽可能地恢复力量,至少要恢复到足以应付幽烛可能的发难。
其次,她需要一个完美的谎言!
锁阴蛊被破是事实,她必须想出一个天衣无缝的借口来解释这一切。
是被强敌偷袭?是修炼出了岔子?还是……
她甚至在想,能不能反过来利用这件事,嫁祸给某个她想除掉的人?
无论如何,编造谎言、甚至可能需要伪造相应的“证据”,都需要时间……
更重要的是……凌楚妃!
那个女人目前还在郡王府内闭关修养,她还没有进行下一步行动……
她精心策划了这一切,可不仅仅是为了看一场简单的背叛戏码。
她还有后续的计划,需要根据凌楚妃那边的发展来调整。
如果她现在匆忙赶回南疆,很可能会错失掌控全局的最佳时机,甚至可能让凌楚妃找到翻盘的机会!
必须拖下去,能拖多久是多久!
诸多念头在童妍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但她脸上的表情依然是那副慵懒而妩媚的模样,仿佛丝毫没有被弟子的急报所影响。
她终于缓缓转过头,看向那名依旧跪在地上的弟子,红蝶瞳眸中水波流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和“无奈”:
“南疆旱情,本宫亦是心急如焚。只是……”
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柔媚中带着一丝令人怜惜的虚弱感:
“你也知道,祈雨祭典事关重大,乃是沟通天地、借用玄蛊神力的大事,对施术者的要求极高。”
“本宫近日恰逢功法修炼到了一个关键的瓶颈期,真元运转略有晦涩,若强行主持祭典,不仅事倍功半,恐难求得甘霖,甚至可能……遭到反噬,危及自身道基。”
她微微蹙起那好看的眉头,仿佛真的在为难,“而且,祈雨所需的几味关键辅材,如‘月华凝露’、‘地脉之心’,此地难寻,需得费些时日准备妥当,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她看着那弟子,语气变得异常温柔:
“你且先回去禀告长老们,本宫绝非推诿,实因此乃关系南疆万民福祉之大事,不敢有丝毫懈怠与差错。”
“让本宫在此静心调理三日,并设法寻觅所需辅材……三日之后,本宫必将启程,返回谷中,主持祭典,以慰民心。”
那名弟子虽然心中焦急,但面对圣女这番“合情合理”的解释,也不敢再多言,只能恭敬地叩首道:
“是!弟子遵命!弟子这就回去禀报长老!”
说完,他不敢再有片刻停留,起身,再次化作一道黑影,迅速消失在庭院之外。
看着弟子离去的方向,童妍脸上的忧虑和虚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凝重。
三日时间,足够她做很多事情了。
恢复伤势,构思谎言,最重要的是……
经过这么多天,凌楚妃那边也应该要有所行动了……
她将手中那朵被蹂躏得有些变形的芍药随手扔在地上,缓缓站起身,伸了个充满诱惑的懒腰,玲珑的曲线在轻纱下若隐若现。
“幽烛老鬼……想看我的笑话?哼,还早着呢。”
……
临江城的另一处别院内。
贡迦盘膝而坐。
他身上那件宽大的、绣着繁复密宗图腾的暗金色僧袍微微鼓荡,周身皮肤隐隐透出一层淡粉色的宝光,那是真元充盈到了极致、几乎要破体而出的迹象。
通玄境巅峰。
通过采补凌楚妃而获得的庞大力量,此时已经基本稳固。
感受着体内前所未有的、如同江河奔腾般的浩瀚力量,贡迦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满意和狂热。
凌楚妃!不愧是天生的“圣莲濯体”!
仅仅是初步得到的元阴精华,经过这几日的全力吸收炼化,便让他一举连破数个境界,尝到了飞升一般的快感!
那滋味……
回想起那晚在陷阱中,初次品尝那至阴至纯、又带着无上灵韵的“圣物”时的感受,贡迦的喉咙便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小腹深处再次升腾起一股难以遏制的、原始而灼热的火焰。
不仅仅是修为上的巨大裨益,更是那种……将高高在上的圣洁之物彻底玷污、完全占有的无上快感!
他几乎能清晰地回忆起她最初的挣扎、眼中的惊恐与恨意,以及最后在那蚀骨销魂的极乐冲击下,无力瘫软、意识溃散的动人模样……
“呵……”
贡迦发出一声满足的笑声,眼中闪烁着贪婪而炽烈的光芒。
“凌楚妃……我的明妃……下次见面……本座会让你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极乐,什么才是你最终的归宿……”
他此刻信心空前膨胀。
只要能彻底得到凌楚妃,将她完全调教为自己的专属“宝筏”,别说承天境,或许连那传说中真正的不朽境界,也并非遥不可及!
然而,就在他沉浸在这种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和力量带来的绝对自信中时,一个不和谐的、如同苍蝇般令人厌恶的念头,却悄然浮现在他的脑海。
童妍!
那个该死的、狡猾的妙音魔教妖女!
贡迦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藏极深的忌惮与屈辱!
他想起了几日前在“雀巢”与童妍的会面。
本以为十拿九稳,以自己通玄境巅峰的强大修为,定能将那个同样资质不凡、媚骨天成的妖女也一并拿下,作为自己“明妃”之外的另一件极品“法器”。
毕竟当时那妖女的虚弱绝非欺骗自己的诱饵,而是实打实的伤势严重……
谁曾想……
他竟然阴沟里翻船了!
竟然不知何时,被那细小却恶毒无比的蛊虫钻入体内,真元运转瞬间晦涩,一身强横实力竟发挥不出三成!
更让他感到奇耻大辱的是,那妖女在制服了自己后,并未立刻下杀手,反而……反而用一种近乎戏耍和评估货物的眼神打量着他!
甚至还出言“品评”他那引以为傲的、象征着男性力量与欢喜禅法根基的金刚杵?!
那种被彻底看穿、被随意玩弄、被轻蔑评价的屈辱感,让他永世难忘!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是他贡迦有生以来从未遭受过的羞辱!
一个区区通玄境上品的妖女,竟然敢……
念及此处,贡迦周身那刚刚稳固的通玄巅峰气息,都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变得有些不稳。
若非当时她似乎另有图谋,并未痛下杀手,而是留下解药后飘然离去,恐怕……
想到这里,贡迦的心中掠过一丝后怕。
但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愤怒和一种被冒犯的暴戾!
“童妍……”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中杀机毕露,“待本座彻底拿下凌楚妃,修为再进一步……定要让你尝尝,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本座要让你知道,在本座的金刚杵下,你那点蛊虫伎俩,是何等可笑!”
此刻的他,对童妍的“觊觎”,已经彻底转变成了混杂着滔天恨意和必欲征服而后快的强烈欲望!
他要将这个胆敢羞辱他的女人彻底踩在脚下,让她用最卑贱的姿态来“偿还”今日之辱!
不过……
在暴怒的情绪稍稍平复之后,一丝冷静的思考,如同冰冷的溪流,悄然滑过他那被力量和欲望充斥的头脑。
那妖女的手段确实诡异。
不仅仅只是那些防不胜防的蛊虫,还有她那种洞悉人心、玩弄布局的本事。
似乎她总能提前预知到什么,总能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最关键的地方,用最小的代价达成最大的目的。
就像这次设计凌楚妃……
若非她的计策,自己又岂能如此轻易得手?
贡迦皱起了眉头。
他第一次开始真正意义上地反思。
一直以来,他都坚信力量至上。
只要修为足够强大,拥有绝对的力量,便能碾压一切阴谋诡计。
欢喜禅法更是能让他通过“双修”快速提升力量,这便是他的大道!
可童妍的出现,却动摇了他这个信念。
在自己采补凌楚妃后,那妖女的力量明明已经不如自己,却能凭借那些“下三滥”的手段,让自己吃了如此大亏!
这是否意味着……单纯的力量,并非万能?
掌握力量固然重要,但如何运用力量,如何布局,如何……掌控人心,掌控局势,似乎……也同样重要?
甚至,在某些时候,后者比前者更加致命?
这个念头让贡迦感到有些不适,甚至有些烦躁。
这与他一贯的认知相悖。
但他不得不承认,童妍带给他的那场羞辱,确实在他心中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或许他应该更深入地了解一下这个中原世界?
了解一下这里的势力格局?
了解一下那些所谓的“权谋”之道?
或许仅仅依靠一个凌楚妃,并不足以支撑他走到最终的顶点?
他还需要更多的棋子,更大的势力,更深的布局?
这些纷乱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
他还没有一个清晰的答案,更没有一个明确的计划。
此刻的他,主要的精力仍然放在如何彻底消化凌楚妃的元阴,以及如何尽快将这位“完美明妃”完全弄到手,进行更深层次的“双修”之上。
但毫无疑问,与童妍的那次交锋,那份耻辱,已经在不经意间,悄然改变了他的一些想法。
不知不觉,一抹更加危险的光芒正在他那双金色的瞳孔深处,缓缓凝聚。
……
郡王府传来消息,陈卓已经离开临江城了。
凌楚妃深吸了一口气。
心中那份因离别而生的巨大失落依旧存在,却不再像之前那样令人窒息。
因为她知道,他们之间已经有了无需言语的承诺。
他需要时间去变强,去面对他必须面对的挑战。
而她,也一样。
这几日,虽然身处密室静养,看似与世隔绝,但以凌楚妃的心智和无忧宫在江南道潜藏的力量,外界的一些基本信息还是能传递进来。
她知道,烟雨阁那场混乱最终被定性为“不明邪道势力突袭”,虽然疑点重重,但在各方势力的微妙平衡和刻意掩盖下,并未掀起更大的波澜。
她也知道,萧雨姗……失踪了。
烟雨阁上下遍寻无果,既没有发现她的尸体,也没有任何她自行离开的迹象。
这几乎印证了她的猜测——
那个看似柔弱无助、被她一时心软救下的女子,果然从一开始,就是一枚被精心布置的、针对她的致命诱饵!
贡迦……还有那个隐藏在更深处的、手段诡谲的妖女……
凌楚妃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刺骨的寒芒。
所受之辱,刻骨铭心!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她绝非任人宰割、忍气吞声之辈!
雷霆报复,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就在此时,静室之外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以及一个熟悉而恭敬的声音:
“郡主殿下,清月长老一行已到别院外,特来请示。”
凌楚妃深吸一口气,将所有外露的情绪都收敛起来,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与平静,只是仔细听去,似乎比以往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威严。
“请她们进来。”
片刻后,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为首的是一位身着月白道袍、气质清冷、修为深不可测的中年女道,正是无忧宫执法长老之一的清月。
她目光如电,在看到凌楚妃那明显虚弱苍白的脸色时,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和关切,但很快便被更深的冷静所取代。
而在清月长老身后,还跟着一位活泼俏丽的少女,正是凌楚妃的师妹、无忧宫宫主的女儿,柯梦雪。
柯梦雪一袭珍珠白绸裳,腰间悬着白鞘长剑,手腕上的红绳鲜亮。
看到凌楚妃的瞬间,她那双总是灵动活泼的浅棕色眸子立刻瞪大了,快步上前,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急切:
“师姐!你……你怎么伤得这么重?!是谁干的?!告诉我,我……”
“梦雪,不得无礼。”
清月长老沉声打断了她,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凌楚妃身上,带着询问之意。
凌楚妃对着柯梦雪露出一个极其浅淡、带着安抚意味的虚弱笑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然后才转向清月长老,声音虽然虚弱,但条理清晰:
“清月长老,梦雪师妹,一路辛苦了。我在此地遇袭,详情之后再说。现在,有几件紧急之事,需要立刻去办。”
清月长老见她虽伤重,但神智清明,心中稍定,立刻躬身道:“圣女请吩咐,我等万死不辞!”
无忧宫上下,对这位天赋与智慧并存的圣女,早已是敬服有加。
凌楚妃微微颔首,目光转向窗外,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第一件事,立刻派最可靠的弟子,前往云岚山,告知云岚派掌门。”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不确定”与“担忧”:
“就说,我数日前在烟雨阁赴宴时,曾‘疑似’见到贵派失踪弟子萧雨姗的身影。”
“时情况混乱,未及细看确认。后烟雨阁遇袭生变,我亦遭暗算。事后遣人暗查,烟雨阁内并未发现萧姑娘的踪迹,生死未卜。”
“据我事后强撑伤体、动用秘法追溯残留气息判断,她极有可能……是被一名来自西域、修为高深、佛门气息中夹杂邪异的番僧强行掳走。”
“让云岚派务必彻查,若能寻回萧姑娘,还望以其安危为重,切勿过度逼迫那西域僧人,以免其狗急跳墙,伤及无辜性命。”
这番话,既点明了萧雨姗的失踪与贡迦有关,将云岚派这股不小的正道力量引向了贡迦。
又以“关心人质安危”为由,巧妙地限制了云岚派可能的过激行为,避免打草惊蛇,影响她后续更深层的报复计划,同时还为自己留下了一丝“仁慈”的名声。
清月长老和柯梦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萧雨姗之事她们亦有耳闻,没想到竟牵扯到如此诡异的西域僧人!
清月长老立刻应道:“是!弟子明白,必将此事原原本本、稳妥地告知云岚派。”
凌楚妃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声音愈发冰寒:
“第二件事,动用我们在江湖中的所有隐秘渠道,散布一则消息。”
“就说,近日有可靠线报称,一名行踪诡秘的西域高僧,与一位同样神秘莫测、疑是来自南疆妙音魔教的妖女,曾在江南道一带秘密会晤。”
“两人似乎在图谋某种大事,与前几日烟雨阁的异动以及……本宫遇袭之事,或有牵连。”
“将消息重点递给天策府在江南道的密探。提醒他们,此事可能涉及西域与南疆两大邪道势力的勾结,背后恐有更大图谋,甚至可能威胁到景国漕运或边境安稳,让他们务必彻查,严加防范。”
这一招,则是祸水东引,将天策府这柄朝廷最锋利的刀,引向贡迦和那个隐藏更深的妖女。
无论天策府最终能查出多少,都足以给他们造成巨大的麻烦和压力。
清月长老再次领命,神色也变得更加凝重。
西域摩尼教和南疆妙音魔教,这可都是极难缠的对手,若真的联手,后果不堪设想。
凌楚妃稍作停顿,似乎在回忆和整理信息。
这几日她虽然在疗伤,但并未停止思考。
凭借无忧宫的部分情报支持,她已经对贡迦所属的摩尼教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第三件事,”
她继续道,“同样通过隐秘渠道,设法将一则‘传闻’送入西域,尤其是摩尼教内部那些对现任高层不满、或是野心勃勃的派系耳中。”
“传闻就说……摩尼教某位身份尊贵、被寄予厚望的‘圣子’级人物,近日在中原秘密活动,似乎并非为了光大教义,而是沉溺美色。”
“甚至不惜与南疆妖女勾结,意图染指中原一位身份极其尊贵的女子,恐已荒废修行,甚至可能因此触怒了中原的顶尖势力,为摩尼教招来灭顶之灾……”
“将传闻编得模棱两可,虚虚实实,重点是挑起摩尼教内部的猜忌和矛盾。让他们去内耗,去互相牵制,至少……能让那个西域番僧的后院起火,无暇他顾。”
这一步,则是釜底抽薪,直击贡迦的根基。
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清月长老和柯梦雪听得暗暗心惊,这位圣女虽然身受重伤,但这运筹帷幄、杀人于无形的手段,着实令人敬畏。
凌楚妃说完这三条,微微喘了口气,脸色似乎又苍白了几分。
她揉了揉眉心,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脑海中,浮现出数月前在天都祈灯节,惊鸿一瞥间看到的那个西域僧人的身影……
当时只觉得其气息令她感到心悸,却因为转瞬即逝,没有来得及深究……
一个更狠、更直接、几乎能将贡迦置于死地的念头瞬间涌上心头——
贡迦潜入天都,其目的绝不简单,他与玉龙山张术玄之事是否有关?他接触过哪些朝中人物?
他是否……
她可以立刻将“西域妖僧贡迦曾潜入天都,形迹可疑,恐与谋逆大案相关”的消息放出去!
以天都对“谋逆”二字的敏感程度,只要沾上一点边,无论真假,贡迦都将面临朝廷最疯狂的追杀和整个正道的围剿!
这绝对是打击贡迦最有效、最致命的一招!
然而……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凌楚妃的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幅画面——
烟雨阁那间昏暗的茶室里,在她即将踏入陷阱、真元触及萧雨姗身体的前一刹那,那个被控制得如同木偶、眼神空洞麻木的女子,身体却极其突兀地、用尽了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剧烈地挣扎了一下!
那挣扎极其微弱,几乎被贡迦的手段瞬间压制,但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却分明迸发出了一丝极其短暂、却又无比清晰的惊恐、抗拒,以及一种试图阻止她靠近的、无声的警告!
那句即将脱口而出的、关于“谋逆”的指令,终究还是被她咽了回去。
如果说,最初救下萧雨姗,是她一时不忍,或是遵循自身之道的某种原则。
那么此刻,萧雨姗在她心中的分量,已经不仅仅是一个被她救过、又被敌人利用的可怜棋子了。
在那场精心策划的、针对她的惊天阴谋中,这个身不由己的棋子,却在最后一刻,向她传递了微弱却真实的善意。
虽然这份善意最终未能改变什么。
但,她不能无视。
如果她现在为了最快、最狠地报复贡迦,而选择放出那条足以引来灭顶之灾的消息,那么被逼入绝境的贡迦,为了自保、为了泄愤、或者仅仅是为了抹去一个潜在的“证人”,必然会毫不犹豫地将萧雨姗虐杀至死!
那样子的话,她凌楚妃,与那利用无辜者作为棋子、视人命如草芥的贡迦和妖女,又有何区别?
她岂不是亲手将那个曾经试图警告自己的人,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凌楚妃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中已恢复了之前的清冷与决绝,只是那份冰冷之下,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某种对命运无常的喟叹。
“……就这样吧。”
她轻轻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虚弱,“立刻去办。我需要尽快离开临江,返回无忧宫。”
清月长老和柯梦雪不再多言,躬身领命,迅速退出了静室。
门扉再次合拢,室内重归寂静。
凌楚妃靠在榻上。
她放弃了最有效的一招,并非心慈手软,更非对贡迦有丝毫怜悯。
不论如何,既然自己当初选择了救下萧雨姗,她便不能在此刻,为了自己的复仇,而将那条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的性命,彻底推入必死的深渊。
这是她身为无忧宫圣女的底线,也是她……凌楚妃的底线。
复仇的路还很长,她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贡迦,妖女……
我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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