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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大学学驱魔】 作者:多特不拿德甲不改名 简介:一事无成的大一新生吕一航,在便利店中,偶遇天才黑魔法师少女提塔。他的命运转轮从此开始了转动……始于Boy Meets Girl的奇幻后宫恋爱故事。
第一章 暑夜的邂逅
无论哪个国家,哪个民族,都有驾驭超自然力量的手段。
在各色文化中,掌握超自然力量的人有着不同的称呼:道士、僧侣、巫师、神父、萨满、祭司……纷繁多样,不一而足。
这些拥有超凡伟力的奇异人士,有一个共同的名号——“异能者”。
异能者的传说可以追溯至上古,那个神话中的洪荒时代。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他们的身影无处不在。有如幽灵,有如鬼魂,潜伏在正史的里侧。
近代以来,异能者似乎式微了。新兴的科学技术,尤其是枪炮火药,让异能再无用武之地……
真的是这样吗?答案是否定的。异能者只是换了个方式,融入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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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一航揉了揉因长时间看书而干涩的眼睛,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晚上十点钟了。他在《庄子集释》中沉浸了将近四个小时,现在回过神来,才感到莫名的疲惫。
扶摇直上九万里的鹏鸟,荫蔽千辆马车的大树,都是稀奇至极的玩意儿。如果现实中能见上一眼,那该多有意思……
他沉浸于书中的世界,恍恍惚惚地拉开房间的门。门外的世界亮堂得很,他的妹妹吕之华正在客厅里看电视,为了不吵到哥哥,吕之华将电视机的音量调到了很低,以至于室内的吕一航刚才完全没有察觉。
吕一航经过客厅时停下脚步,双臂倚在沙发边上,往屏幕上瞅了一会儿,是《光之美少女》,今天刚出的最新一集,刚播到女主角们变完身的一段,她们花花绿绿地站成一排摆pose,好不风光。
“这集不是上午看过了吗?”吕一航问道。
吕之华抬起头看向哥哥,撅了噘嘴:“看过了也能再看一遍啊。”
搞不懂她为什么对这种子供动画这么沉迷,明明都是大一的学生了,真是一点大人样都没有啊。
不过吕一航自己只比义妹大两个月,而且也同是大一。无论拿年纪,还是拿阅历,都没资格压她就是了。
吕一航一边蹲在玄关换鞋,一边叮嘱道:“早点睡觉啊,明天就要上课了。”
“现在出门吗?这么晚了。”
“嗯,买点夜宵吃。”
吕一航走出了楼,楼前是一片还算宽阔的空地。傍晚刚下过雨,赭红色的地砖一片湿滑,空气也被净化了一番,闻起来有股微甜的气息。
远处那栋标志性的高楼包裹在夜色中,透过行道树的重重阻隔,只能看得见楼顶。
那边就是吕一航与吕之华今年入学的大学,也是由异能者组成的大学——瀛洲大学。
虽然也有专收异能者的小学、初中与高中,但吕一航从小到大,一直读的是普通人的学校。
高中时,吕一航就读于文科班,成绩还算不错,他盼望着有朝一日能考上华师大——这是他的理想学校。他的人生计划就是这样:考个还可以的大学,找个还可以的工作,同一名两情相悦的女性结婚,过上平凡而有味的人生。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在高考前夕,正当吕一航努力复习时,他被爷爷硬拉来参加瀛洲大学的入学测试。吕一航自认为发挥得很烂,无论是笔试、面试还是实战测试,都是连蒙带猜、纯拼运气的。竟然顺利考进了,这个世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放榜的那天晚上,爷爷在酒桌上喝红了脸,抚掌大笑,又说起了他那口头禅:“吕家的小孩就是有出息,我们吕家可是吕洞宾的后人!”
吕一航抿着庆功酒,心里百思不得其解,认定绝对是爷爷搞的鬼。因为爷爷曾是茅山上清派的弟子,现在担任瀛洲大学的资深教授,地位相当崇高。十多年以来,一直是爷爷在教吕一航兄妹修炼,但比起吕之华这个道术天才,吕一航在这方面的水平实在丢人,不管什么符箓法术,都使得一塌糊涂。也不怪吕一航会这样揣测:自己能进瀛洲大学,恐怕就是爷爷开的后门吧?
不过,正是托爷爷的福,他和妹妹用不着住狭窄逼仄的本科寝室,而可以租住在北区的教职工公寓。这里四室一厅两卫,还带个厨房,对于两个人来说,空间绰绰有余了。这种优厚待遇,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吕一航缓步走到了北区最南端体育馆边上的全森便利店。这家店他再熟悉不过了。住进新居以来的一个星期里,他每天都至少要来一趟。体育馆早就关门了,但便利店是24小时营业的,还亮着温暖的灯光。
当吕一航走入便利店时,门口的迎宾器自动响起了“欢迎光临”的声响。
听到这响动,站在柜台前的金发女孩侧过头来,面无表情地望向吕一航。
这位女孩是店中唯一一名客人,她的眼睛是深蓝色的,有种摄人心魄的魅力,如同漩涡一般吸引着周围的一切,淡金色的长发扎成繁复的公主辫发型,再加上小巧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容貌简直如洋娃娃一样精致。
她身着一套漆黑的哥特式长裙,唯有领口和裙边镶嵌着白色的蕾丝,脚上穿着一双黑得发亮的乐福鞋,黑裙下露出的一截小腿被纯白长袜覆盖着。
这名哥特萝莉比吕一航要矮上半个头,但不知怎地,吕一航竟有种被睥睨的感觉。
他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与哥特萝莉对视了良久,自觉有些失礼,于是主动移开了视线,走入店内。
吕一航想吃柜台上的关东煮,没从货架上拿东西,就排在了哥特萝莉的身后,与她间隔了一臂距离。
在面向异能者的综合型大学当中,瀛洲大学创办得最早,论综合实力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所以留学生的比例相当高,甚至超过40%。在校园中见到外国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吕一航在这里住了好几天,早就习以为常了,可穿着这种哥特长裙的少女,他还是第一次见,所以忍不住多偷看了几眼她的背影。
哥特萝莉手上拿着一桶“番茄牛肉面”,真是奇乎怪哉:这么华丽的裙子,跟方便面总不太相称,难道不怕弄脏吗?
吕一航又把目光转向了柜台上的关东煮,思量起了该点些什么,可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哥特萝莉结完账。听店员和她的对话,貌似是忘带饭卡了。
店员提醒道:“如果没有饭卡的话,用○信或支○宝也行啊。”
哥特萝莉秀眉微颦,露出了愧疚的神色:“抱歉……我初来乍到,还没办理过移动支付。”
正当哥特萝莉准备掏出手机时,她注意到吕一航排在自己后面,便有意让出身位,做了个“您先请”的手势。
“我来付吧。”吕一航上前一步,把自己的饭卡递给了店员,说,“我跟她的账一块儿结。”
这个举动既出于节约时间的考量,也源自微不足道的善意。哥特萝莉见到吕一航递来饭卡,愣了愣神,随即感激地鞠了一躬:“谢谢你。”
店员接过饭卡结账,哥特萝莉借机瞥到了饭卡上的名字,轻轻地笑了笑。她的笑容很好看,如同雪霁初晴:
“你叫……吕一航?‘谁谓河广,一苇杭之’,真是个雅驯不俗的名字啊。”
“你还会背《诗经》?”
哥特萝莉谦虚地说:“读是读过,理解了多少就另当别论了。”
吕一航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因为这名字的由来,跟《诗经》半点关系也没有,而且说实话,起名的过程相当草率,全靠老爸的异想天开。
吕一航刚出生不满一个月时,家人们为取名而冥思苦想,聚在一块儿商量了无数次,也没法达成共识。在不知第几次家庭会议上,吕一航的武侠迷爸爸正忙里偷闲地重读《白发魔女传》。轮到他发言了,他做贼心虚地提了个主意:干脆就叫吕一航好了。岂料其他人一听,竟然称心满意,连声叫好,于是就这么定下来了。
不过吕一航并不打算把这实情告诉哥特萝莉:即使是熟读《诗经》的外国人,恐怕也未必知晓梁羽生吧?
吕一航端着一杯关东煮离开柜台,用竹签插着的各色肉丸香气扑鼻,盛着热汤的纸杯水汽氤氲。在大夏天的晚上吃这个,颇有些不合时宜,但他饿极了,吃点肉类比较能填充肚子。
便利店的落地窗前是一排饮食席,吕一航在其中一个座位上坐下。正当他拣起一根竹签时,哥特萝莉端着泡好的方便面,从容不迫地坐在了他的身边。她落座的姿势极其自然,仿佛跟吕一航是多年老友一般。
哥特萝莉凑得那么近,手肘都快碰到吕一航的手肘了。吕一航这才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着一股从未见过的魔力。
一股粘稠的、诡异的魔力。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魔力?吕一航回忆起了小学时的一个盛夏,他在厨房地板上捡拾死鱼时,所感受到的黏糊糊的触感。
出于本能反应,吕一航皱起眉头,将身子朝相反的方向倾斜了一点。
但吕一航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这股魔力虽然令人恶心,却不带有任何敌意,也不会对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于是他挪了挪屁股,坐得端正了一些,并努力让面部表情变得舒缓。
只要无视就好了,只要无视就好了……
哥特萝莉好像看出了吕一航脸色不对劲,关切地问道:“你很介意我坐这里吗?”
女孩的嗓音温柔而悦耳,消解了他的一些不适感。
“不,不,你坐吧。”
哥特萝莉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对不起。”
吕一航为了缓解尴尬,干巴巴地笑道:“不是,为什么你要道歉啊?”
“看你心神恍惚的样子……”
“只是不太习惯你的魔力而已,以前没见过这种。”
吕一航认真思考了一下:她身上的这股魔力到底是什么呢?
她是巫师吗?不是,她的魔力有种令人敬而远之的魄力,与寻常巫师大相径庭。答案好像摆在面前了——
“你会黑魔法吧?”吕一航问,“你的魔力跟别人不太一样。”
这个猜测有不少取巧的成分:因为黑魔法是范围很广的称呼,西方的各种奇技淫巧,都能笼统地归到黑魔法中去。可他毕竟很少遇到黑魔法师,对黑魔法的门类也不太了解,所以只好含糊其辞。
而且,奇装异服也是黑魔法师的特点之一(虽然是源自道听途说的刻板印象)。猜测她是黑魔法师,并不是毫无依据。
哥特萝莉的微笑中,似乎多了几分得意劲:“没错。真是好眼力,你是如何察觉到的?”
吕一航摆摆手:“这是天生的。我从小就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魔力的流动……你身上的魔力,很夸张啊。”
吕一航不得不承认:按魔力的总量来看,这女孩超出同龄人太多了,要不然也不会让他感到如此不适。在娇贵脆弱的外表之下,她绝对是个高手。
哥特萝莉饶有兴致地问:“也就是说,你还看得见鬼魂吗?不会连恶魔也能看见吧?哦,用你们的话说,应该叫邪祟。”
“当然看得见。”
“你这种情况,应该叫阴阳眼吧?”哥特萝莉叹服道,“真是了不起的天资啊。为了修炼出类似的能力,像我这样的凡人都得花费多年呢。”
说得没错,就是阴阳眼。
然而,听到这句赞赏,不堪回首的往事络绎不绝地涌入吕一航的脑海。
要是有得选,我还不想要这个天赋呢……哪怕做个什么都没有的平凡人也好啊。
生而知之,意味着无比沉重的代价。
因为一个人能使用的超自然能力是有限的,这是由人体结构决定的,是大自然的铁律,学名叫做“能力排异定律”。
比方说通晓魔法的人学习道术就会无比艰难,而擅长道术的人也难以学习通灵术。先天异能者也是同理,自从他们出生起,身上就携带着游散的魔力,会与外来的魔力相排斥。
吕一航的先天异能是阴阳眼,人人都可以通过修炼习得的无用能力,反倒令他掌握不好后天法术。他跟着爷爷学了十二年符箓之术,水平却连刚学一两年的初学者都比不上。
与其说是天赋,还不如说是与生俱来的诅咒。
“不提这个了。”吕一航想把这件伤心事抛在一边,聊点别的话题,却发觉自己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便问道,“请问你叫什么?”
“抱歉,忘记做自我介绍了。”哥特萝莉微微侧过身来,面对着吕一航,将四指抵在锁骨之间,语调轻快得像一只白鸽,“我的名字是提塔·克林克,是12班的大一新生,叫我提塔就好了。”
“提塔。”吕一航轻声念了一遍,接着在心中默默记了一遍。“ti”“ta”两个音节,都要舌尖贴在牙齿上,再轻轻弹开,念起来很有韵律感。
“嗯! ”提塔喜笑颜开地点了点头。看她点头的幅度那么大,真不知道在高兴个什么劲儿。
光靠名字判断不出她是哪里的留学生,不过根据姓氏来看,或许是德国那边来的吧?
提塔所说的普通话相当标准,足以让本地人汗颜——一点都听不出来外国人的口音。虽然语速不是很快,但是吐字清脆极了,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光是听着就心情爽快。
吕一航佩服地说:“你来这里才没多久,汉语却说得那么好。”
“哪里哪里。我在老家学了很多年。”提塔嘴上自谦着,但她嘴角的笑意是隐藏不掉的,“汉语啊,真是门博大精深的语言。尤其是古汉语,深刻而又典雅。我这几天在读唐诗——当然,是从李杜读起的……”
吕一航一边啃着关东煮,一边听提塔发表关于古典文学的长篇大论。他原本猜想,提塔是个孤僻阴郁的人,毕竟魔法天才大多都是极不合群的。没想到她却这么开朗,这么健谈,对着初次见面的人也能絮絮叨叨地讲上这么多话。
由于爷爷的影响,吕一航平时也总爱翻看古籍。这样一位热爱古典文学的女孩,让他产生了些许亲近感。他心里其实相当意外:一个外国人,怎么会如此熟习古汉语?不过,他很快就把这疑问抛在了一边。合意友来情不厌,知心人至话投机。两人聊起唐诗来,一见如故,很是投缘。
渐渐地,就连提塔身上的魔力也不再惹人难受了,可能这就是“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吧。
“……我正在读杜诗,但是注释实在是太多了,千头万绪,不知从哪里看起。”提塔消沉地说。
“你读的是什么版本呢?”
“《杜诗详注》,中华书局的。”
“注杜诗的人有很多,所谓‘千家注杜’,感到头大也是在所难免的。你可以看看《杜诗镜铨》,收录其中的注释不那么繁杂……”
提塔边听边点头,还在手机上做着记录,像个乖巧的学生。她连声称赞道:“你对古诗真了解啊,不愧是母语者。”
“你才了不起吧,一个老外居然懂这么多。”吕一航看了看桌上被提塔忽视的方便面纸碗,忍不住提醒道,“喂,最好注意一下你的方便面,快糊了。”
“啊,这就泡太久了吗?”提塔一边慌慌忙忙地揭开纸碗的盖子,一边说,“我还是方便面处女。”
“噗!”吕一航差点把刚喝进去的一口热汤喷了出来,他努力憋出镇定的表情,“你的意思是,以前从来没吃过方便面,对吗?”
“嗯呐,就是这个意思。”提塔侧了侧脑袋,两只眼睛像无辜的小羊羔一样。她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说法有什么问题。
“你大可以换个普通一点的词。”吕一航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音量嘟哝道。
看来提塔的汉语还没学到家,起码口语还有待加强。
提塔撕开一次性筷子的包装纸,吕一航偷偷地旁观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吃面的姿势很文雅,纤纤玉手提起筷子,挑起面来,卷成一团再送入嘴中,不发出一点声音。她细细地嚼着,快嚼成烂泥了才肯咽到肚里。三分钟过去了,碗中的方便面只少掉一点点。
吕一航好奇地问:“好吃吗?”
“还行。配料很香,但是面就……不怎么好吃了,一点嚼劲都没有。”
吕一航以一种过来人的口气说道:“你吃多了就知道,天下方便面都是这样的。”
不知何时,提塔把目光聚焦到了吕一航手中的纸杯,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你的那份呢?好吃吗?”
“怎么,你想吃吗?”
出乎吕一航的意料,提塔竟乖乖地点了点头,用期待的眼神盯着他纸杯中的珍馐。
吕一航有点犹豫,把自己吃到一半的残羹给她,好像不太合适。于是仔细挑出一个没动过的牛肉丸,连着签子放到了提塔的方便面纸碗中。
提塔道了声谢谢,捏起签子来,细细端详了一会儿,然后才咬上一小口。她闭上眼仔细地咀嚼,然后用小手遮住嘴巴,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呜哇,好吃。浸了辣味的汤汁,感觉更香了。”
看到提塔颇有日本美食节目主持人那种一惊一乍的风范,吕一航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们边吃边聊,磨磨蹭蹭了半个小时,才把各自的食物吃完。
“天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走到便利店门口时,吕一航提议道。
提塔欣然接受:“好呀。”
瀛洲大学不设围墙,但是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有一条四车道的宽阔马路像城墙一样包围着它。边界之外是一圈生活区,宿舍、饭店、商场等设施都在那儿,总共分为八个区域。问了才知道,提塔的住处在东北区。
“大一女生不都住在东南区的宿舍吗?为什么会住东北区呢?”吕一航在心里产生了疑惑,不过也没为此多想。
这家24小时便利店位于北区的最南边,也就是最靠近大学教学区的那端,因此要送提塔回去,等于绕一段远路。虽然夜色已深,但闲来无事,把这当作消食的散步也未尝不可。
吕一航与提塔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并肩而行。提塔为了避免自己的哥特长裙被水洼弄湿,走得小心翼翼,时不时还要提起裙摆。道旁樟树的叶子上挂着无数雨珠子,风一吹满天乱飞,惨白的路灯光照在路边的水洼上,景色显得有些寂寥。
偶尔能见到远处有几位行人,大概是在教学楼晚自习后回寝室的学长学姐们。再过一段日子,学习生活步入正轨了,自己恐怕也得加入他们的行列了吧。想到这里,吕一航不禁感慨道:“今天举行完开学典礼,明天就要正式上课了。马上要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大学生了,我却觉得像是在梦里一样……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提塔侧过头来,注视着吕一航的面颊,轻快地笑道:“哼哼,是吗?”
“嗯。这个暑假太长了,我都快忘了上课是什么感觉。”
“可我很期待校园生活哦,好新鲜啊。能跟同学们一起上课,很开心啊。”
“你是不是那种暑假没过完就盼着新学期快开始的优等生啊……”
在假期综合征的作用下,吕一航倦怠不堪,就算已经休息了近三个月,他还巴不得再多放一个月假。可是看到提塔心驰神往的表情,他感到有点自惭形秽。
提塔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惊喜地说道:“对了,大一都是大课,有些课我们或许会一起上呢。”
“……是啊,说不定还有机会再碰见。”
瀛洲大学大一不分专业,上的都是些通识课、公共课或选修课,直到大二才分专业,到那时候才会有专业课。这是因为瀛洲大学旨在培养国际化的异能者,要求学生们必须对世界各地的异能流派有所了解。
第一任校长曾说:“现代社会的异能者,要有国际视野,也要有包容精神。”这不光是场面话,而且也是瀛洲大学的教育理念。通识教育作为瀛洲大学的特色,一直延续到今日。
通识课都是几个班合在一起上的,就算哪节课上偶遇提塔,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不知不觉间,他们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街景变得大不相同。身边的建筑不再是整齐划一的五层住宅楼,而变成了两三层的低矮别墅。这些别墅的外观虽然略有不同,但大体的风格是一致的:屋顶铺设着红瓦,外墙涂抹着浅色的灰泥,十足的托斯卡纳风格,周围绕着一圈精致的铁艺围栏。其中有些别墅的窗子还隐约亮着灯光,恐怕那些住户还没入睡吧。
吕一航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但他忍住左顾右盼的想法,老老实实地跟着提塔的脚步。他的内心波澜起伏——
传说中的别墅区,不会就是这里吧?
填住宿申请表的时候,最后一个空格是“自主申请”,也就是自行与校方交涉,倘若申请成功,校方会安排别墅区的宿舍。这是最高级的一档,费用自然是天价,但谁都不晓得具体数目,据说与伦敦市中心的房租不相上下。
对于普通学生来说,“要满足怎样的条件才能住别墅区”是个神秘的都市传说。反正这些房子的住户,不出意外都是一群狗大户……啊不,富家子弟。
话说回来,提塔举手投足都那么有教养,讲汉语也讲得文绉绉的,浑身都是书卷气,也许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呢。那么负担得起这里的宿舍费,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虽然吕一航对西方的异能派系不算了解,但多年下来也有所耳闻:世世代代研习魔法的豪门大族,都是一等一的富有。他们所撰写的魔法典籍洛阳纸贵,所制作的魔法道具有价无市。
反过来说,要源源不断地消耗各种珍贵的施法材料,也唯有挥金如土的富豪才能做到。比如贤者之石、龙的骨粉、海妖的翅膀,哪里是能轻易买到的东西?
——魔法,向来不是穷人的游戏。
“到了,我就住这里。”
提塔在一栋三层别墅前停下脚步。在别墅区的所有房屋中,这座别墅也算得上是占地面积最大的一座了。同样是红瓦白墙,看上去静穆而古雅。
透过铁制围栏间的空隙可以窥见院子的景象,院子里并没种什么花木,但是草坪上的芳草茂盛而齐整,应该有好好打理过。别墅一层是挑高设计的,有一面大大的落地窗,很是气派。然而所有窗子全都拉着窗帘,黑洞洞的,一丝灯光都没透出来,似乎屋里并没有人在。
听到提塔的话,吕一航感到十分惊讶:难道她是独居的吗?这么大的房子,只有一个人住,未免太过奢侈。
不过吕一航转念一想,她愿意奢侈是她自己的事情。出于礼貌,没必要在这方面多嘴多舌,于是什么也没说。
“我就送到这儿了。时间不早了,明天还得上课呢,你也赶紧休息吧。再见喽。”
吕一航挥挥手,转身便欲离开。
提塔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紧张地用手捏住自己的领口,慌忙发问道:“等等。请问能否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呢?”
吕一航一愣。从出生到现在为止,被女孩子索要联系方式或许还是第一次。心里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仿佛有股温水涌上了胸膛一般。看到提塔的蓝宝石般的眼睛正楚楚可怜地注视着自己,吕一航深知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他掏出手机,打开○信,故作镇定地说:“我扫你吧。”
“嗯!”
提塔愉快地捧起自己的手机,她用手机用得不太熟练,左滑右滑了好长时间,才得以点开○信的图标。
吕一航无意间瞥见提塔的手机屏幕,她的○信会话连一页都没满。由此看来,她到这里以后并没交到几个好友。自己居然忝在这种美少女的好友列表,吕一航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直到离开别墅区,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吕一航还时不时低头看看手机,盯着提塔的○信头像出神:怎么会有这样一位妖精般的美少女跟我攀谈呢?今晚的一切,会不会是一场梦?
不,不可能是梦。因为交换的这个联系方式,是千真万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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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塔走进房门,屋里寂静无声,一片漆黑。她一边脱着鞋,一边抬起右手,随意地往虚空中打了个不出声的响指。
啪嗒。
随着这个响指,墙壁上的一列开关一齐响起了被摁下的声音,高悬的大吊灯登时发出辉煌的金光,走廊若干小灯也如众星拱月一般亮起,屋里一下子变得亮堂了起来。
正当提塔弯下腰换鞋的时候,屋内的楼梯上响起了“咚当咚当”的脚步声,一位身着英式女仆装的银发女子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下了楼。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一副平平常常的、淡然的样子。她走到楼梯口,把两只手端在雪白的围裙前,向提塔鞠了一躬:
“提塔,你回来了。”
女仆的声音温柔而恭敬,也带着一丝倦意。
提塔瞪大了眼睛,惊异地问:“咦,你怎么还没睡?”
“我在等你回来。一个小时前我去工房给你送点心,结果找不到你,才发现你出门了。”
“我,我就出去转转。”
当提塔经过女仆身前,正要上楼梯时,女仆突然黑下脸说:“我说,提塔。你是不是偷偷溜出去吃东西了?”
提塔停下了脚步,做贼心虚似的移开视线:“啊,咦,欸。你是怎么发现的?”
“身上一股味道。快去洗澡吧,洗澡水已经放好了。”女仆叹了口气,“明明跟我说一声,我就会给你烧吃的。”
“对不起嘛,我只是很想尝尝看方便面是什么味道。上星期逛超市的时候头一回看见,好奇很久了。”
“方便面?”女仆的眉头显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她不满地说,“请你少吃点外面的垃圾食品。那种没营养的食物有什么好吃的?我做的食物都是符合营养学……”
“不,很好吃哦。”提塔嘻嘻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踏上楼梯,“你吃过肉丸吗?便利店柜台上卖的那种。没吃过的话,推荐你也去尝尝。”
女仆望着提塔蹦蹦跳跳地走上楼的背影,杵在原地发愣:大小姐是遇上什么好事了?她有多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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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九月一日,大江南北众所周知的开学第一天。
由于早八有课,吕一航不得不克服暑假昼夜颠倒的作息,早早地洗漱出门。
熟读各种奇幻小说的吕一航,对瀛洲大学有过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然而,瀛洲大学的教学楼不是阴森的古堡,不是神秘的塔楼,而是平凡到有些可悲的五层高楼。有棱有角,四四方方,跟中学时候的教学楼没什么两样。
虽然楼龄已有二十年以上,但米黄色的外墙显然是新刷的,在清晨的阳光中亮得晃眼。教学楼之间以几座花坛分割。现在不是花季,只有叶子兀自郁郁葱葱。
在五号教学楼与六号教学楼之间的天井里,吕一航背着书包,穿行于喧闹的人群当中。一路走来,没见着会移动的楼梯,也没见着会说话的油画。这既让他感到失望,也让他感到庆幸。既然大学校园的设施与中学时代没多大区别,也省去适应新环境的工夫了。
开学第一课是灵视学基础。这是一门必修课,全校的大一学生都得上。即便吕一航提早了一刻钟到,足以容纳一百二十人的阶梯教室中,没人坐的座位已所剩无几,其中还有好些椅子被人用一只背包或两三本书宣示主权。
吕一航一边在心里痛骂占座狗,一边搜寻着空座位。找了老半天,才在第二排最右边靠墙的地方落座,他放下书包,长舒一口气,还好别的同学不愿意坐这么靠前排的位置,才让他捡了个漏。
上课铃声响起的同时,这门课的老师健步如飞地走入了教室。这是一位来自东方异术系的教授,姓徐。他满脸皱纹,脸颊却红通通的,留着一束雪白的山羊胡子,穿着一身如相声演员一般的深灰色长衫,看起来很有仙风道骨。
“同学们,在第一堂课的课前,我想先问问大家,为什么要学习灵视?”徐教授的语速很快,好像舌头上安了弹簧一样。
一片死寂。
“有谁知道吗?”徐教授举起手臂,声调抬高了八度。
坐第一排的一位同学回答道:“不然的话,就算恶魔出现在眼前,都没法看到。”
教室里传来了一阵笑声。
——这不是废话吗?
发笑的同学们恐怕都是这么想的。
但教授没有否定那位同学的回答,也笑着说:“这位同学答得很好。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我们异能者,总是要和怪力乱神打交道。既然要和怪力乱神打交道,那要是看不见怪力乱神,怎么行呢?换句话说,我们必须得看穿恶魔的面目,才有资格一展拳脚——在座的各位,有多少人是有灵视的基础的?”
教室里有将近一半的人举起了手。其中也包括吕一航,毕竟他是有阴阳眼的人,天生就有高超的灵视水平。他敢打包票,在这个教室的所有同学里面,他的灵视技巧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很好,很好。对自己灵视够自信的同学,可以申请免听,提前做期末测验,只要通过了,后面的课就不用来了。”徐教授欣慰地说,“讲实话啊,我其实不是很想教这门课。为什么呢?因为懂的人自然懂。教起来很没成就感啊。”
教室里又传来了一阵笑声。
“我是实话实说啊。灵视的方法又不止一种,同学们掌握的,肯定是不同流派的技艺吧?有多少种门派,就有多少种灵视的方法。道士的地煞七十二法,有通幽驱神的本领;巫师的侦测魔法,能看到常人看不见的鬼怪;甚至一心钻研武艺的武者,如果内力深厚到一定程度,也有看到超自然事物的眼力……举例子是举不完的,每个人只要找到适合自己的方法就可以了。今天我来粗浅地介绍一下其中一些方法,首先从吐纳开始讲起……”
教授接下来演示起了最基础的吐纳,呼呼复吸吸,呼呼复吸吸。
教室里的同学们也跟着教授的节奏,将心智集中于自己的呼吸。
不过,后面的部分吕一航就没听下去了,灵视考试能有什么花头?他闭着眼睛都能过,听不听课真无所谓。他掏出一本《李商隐文编年校注》,在桌底下看了起来。这是一本他在暑假时没看完的课外书。里面基本都是些绮丽繁复的骈文,读起来相当费劲,但用来打发时间是正正好。
他一钻进书中,就无法自拔。两学时的课一下子就快到头了,临近尾声的时候,徐教授让助教把一个空的木质鸟笼端上了讲台,鸟笼边上密密麻麻地贴满了枯黄的符纸,上面用朱砂写着歪歪扭扭的文字。
“现在来小测一下,这鸟笼里有什么?谁知道?”徐教授高声说。
听到这话,吕一航也抬起了头,看了看讲台上的鸟笼。这问题对他来说太容易了,他只瞥了一眼就有了答案。
徐教授神秘兮兮地与吕一航对视了一眼,用手指着他的方向:“来,第三排那位同学,回答一下。”
吕一航心里咯噔一下,他早有预感自己会被点名了。由于爷爷和徐教授是同一个系的同事,所以吕一航很早以前就认识徐教授了。徐教授当然晓得他有一双阴阳眼,之所以请他回答问题,为的是让他做一名“模范学生”吧。
但吕一航刚要起身时,坐他左边的那位矮个子、扎马尾的女同学率先站了起来,她好像误以为教授是在点她的名。可她咬紧嘴唇,不知所措,沉默了半天也答不上来。
回想一下,在教授询问同学们是否有灵视基础时,她也没举手。应该是个彻头彻尾的新手吧?只学了一节课的工夫,要看出这鸟笼里有什么,还是太难了点。
吕一航用圆珠笔戳了戳她的手臂,轻声提醒道:“一只长得像蝙蝠一样的恶魔,三只眼睛一条腿。”
“是……是蝙蝠样子的恶魔,三只眼睛一条腿。”女同学慌忙答道。
徐教授赞许地点了点头:“完全正确,细节也很到位,请坐吧。”
恶魔,是常人无法看到的超自然生物的总称。
它们遍布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时常会侵犯人类,攻击人类,有时还会附身于人类之上,俗称“中邪”,指的就是这种现象。
在人类历史上,恶魔带来了无穷的灾难与祸患,因此如何诛灭它们,是各种能人异士永恒不变的课题。可惜吕一航完全不懂驱魔的方法,见到恶魔向来是绕着道走。
当然,鸟笼里的那只恶魔,只是一只很弱小的恶魔,无论体型还是魔力都太轻量级了,正适合用于课堂展示。
“谢谢……”那位女同学轻声地对吕一航道谢。
“不客气。”
吕一航注意到女同学的椅子边倚着一柄长剑,用布条缠住了剑鞘,或许她下节要去上剑术课吧。如果她是一名剑士,那么不懂灵视实属正常。内力越深的武者就有越精微的感知能力,可要达到能看穿恶魔的程度,那得练几年啊?
吕一航不清楚,反正绝对不是刚上大一的黄毛丫头做得到的。
下课铃响了,徐教授一分钟堂也不拖,风一般地走出了教室。教室里的同学也组成了一条黑压压的长龙挤在出口处,陆陆续续地赶往下一个课堂。
吕一航上午没别的课了,没必要跟着大部队一起离开。教室里几乎已经没人了,他仍坐在原来的座位上,打着哈欠,无聊地摆弄着手机。
提塔在半小时前发来一条消息:“请问今天中午能否赏脸来我家吃饭呢?十一点来可以吗?”跟在后面的是一个地址。
吕一航看都不用看,就明白是什么位置了,毕竟昨晚送她回家时去过一趟了。
他和妹妹约好,白天有课的日子,午饭各自解决;双方有空的话,晚饭就在家里烧。今天属于是有课的日子,午饭还没有着落,能去蹭一顿饭也不赖。
“好的,我会来的,多谢你了。”
吕一航敲下这几个字发送回去,模仿着提塔的语气,连标点符号都用得一丝不苟。对于同龄人交流来说,这样的口气或许过于正式了,再怎么说,总该发发可爱的表情包之类的。但他在打字时,不自觉地想起了提塔文气十足的说话方式,于是用词更加礼貌了一点。
“不想给美少女留下坏印象啊……”
这就是他的真实想法,何况对方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哥特萝莉黑魔法师呢?
离中午还有段时间,吕一航在教室里继续看起了没看完的书。但他怎么也集中不了心神,满脑子都是提塔的微笑。每隔几分钟就看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书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好不容易挨到十点半,他抓起书包,一溜烟走人了。
明明是只见过一面的人,此刻却霸占了他的脑海,怎么赶也赶不走。
……这难道是一见钟情吗?
不对,吕一航不认为这种情感称得上是恋爱,顶多算是某种好奇心罢了。在这种好奇心的作用下,吕一航想要更接近提塔一点。
第二章 拜访提塔家
吕一航来到了提塔所居住的别墅。令吕一航错愕的是,开门的竟然不是提塔,而是一位身穿英式女仆装、系着纯白色围裙的少女。
好漂亮的人——吕一航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她的个子比提塔高不少,有一米七左右。她的眼睛如湛蓝的湖水,及肩的秀发竟是银白色,在斜斜照来的日光下,散发着如天使般耀眼的光芒。虽然她抿紧了嘴唇,但她脸上的每一寸仿佛都在微笑,眉毛、眼睛、睫毛,都似乎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像从古装剧中走出来的一样,不去演《唐顿庄园》绝对是剧组的损失。
女仆看清了吕一航的相貌,微微躬身,做了个请进的手势:“请问是吕一航先生吗?提塔小姐已经恭候多时了。”
吕一航呆滞地踏入别墅,他本以为可以与提塔独处,不料还有个第三者。这种级别的美少女,为何会穿着一身女仆装,又为何会在提塔家里出现?是哪来的cosplay爱好者吗?
……慢着,按她的说法,莫非是货真价实的女仆?
刚在玄关处换好拖鞋,就见到提塔步履轻快地奔了过来。她今天没穿那件哥特萝莉长裙,而是换成了一件深红色的无袖棉麻连衣裙,淡金色的长发用发圈扎成侧马尾,很有居家的随意感。
——如果不是提塔身边环绕着一圈常人无法感知的、奇诡而阴冷的魔力,她看起来简直像是邻家的小妹妹一样。
然而,吕一航看得出来,她周身的魔力相较昨晚有所减弱。莫非是因为她心情愉快,所以才会减少魔力的外溢吗?
提塔兴高采烈地喊道:“一航一航,你来啦!”
“怎,怎么回事?请问,她是……?”吕一航偷偷指了指身后的女仆。
提塔见到吕一航惊讶的表情,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她是我的发小,名字是……你叫她柳芭就好了。”
“怎么这么副打扮……?”
“这没什么,她从小就在我家做女仆,一直穿着这身套装。不管什么家务活,她都是最顶尖的。”
吕一航不知该从何吐槽起:女仆不是只存在于二次元的职业吗?现在都已经21世纪20年代了,还有必要穿这么老派的制服吗?简直是……
太棒了。
就是说嘛,那些轻飘飘软踏踏的cos服根本称不上是女仆装,这种质感厚实的才是正牌货。
吕一航偷偷瞄了几眼身后的柳芭,在心里比了个大拇指。他不禁心想:等自己当上狗大户了,也要在家里雇一个打扮成这样的女仆。黑色长袖连身裙,配上蕾丝飞边白围裙,织得这么讲究的女仆装,不说别的,单是看着就心里爽快。
“离吃饭还早,先坐会儿吧。”提塔招呼吕一航来到客厅,在沙发上并肩坐下。现代设计风格的客厅既宽敞又明亮,靠近院子处有一扇落地窗户,正午的阳光被薄纱窗帘遮挡着,不至于过于刺眼。客厅宽大的茶几上摆着十多本书籍,有的是轻薄的小书,有的是大部头的艰深著作。
“你也拿本书看吧。”
说罢,提塔从书堆上拾起一本摊开的《杜诗镜铨》,挑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沙发背上,不出声地翻阅了起来。她用细长的手指拈着书页,目光在书页上游移,聚精会神的模样像极了一幅肖像画。
偌大的客厅,只有他们两人共处。吕一航本以为有机会与提塔聊会儿天了,可提塔全然把他这位客人晾在了一边,自顾自地盯着书本,仿佛身边并没有其他人在。
吕一航无奈地笑了笑。
请别人到家里做客,竟然用书籍来招待,这是多么古怪的待客之道。但一想到这是提塔的所为,便容易理解了,她就是这么个嗜书如命的家伙。
吕一航不愿打破这令人闲适的寂静,只是盯着提塔的侧脸发愣。在透入室内的阳光下,提塔看起来好似长居森林的妖精一般,白皙的皮肤、淡金色的长发都散发着柔和的光泽,无瑕的容貌显得格外圣洁。
尽管吕一航投向提塔的视线未加遮掩,但提塔看书看得太入迷了,五分钟过去了,她也丝毫没有察觉。
虽然吕一航清楚偷看女生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但只有这种方式才能让他确确实实地体会到,现在是与提塔独处的时光。
……换句话说,提塔的俏脸比书吸引人多了。趁在她身边的时候,当然要多看几眼。
正当他打量着提塔长长的睫毛时,提塔忽然头也不抬地笑道:“老杜写诗真有意思,他似乎从来不担心离题。”
“为什么这么说呢?”吕一航像从梦中惊醒过来,条件反射似的接话道。
“《北征》这首诗,应该算是杜诗的名篇吧。前面还在伤时感事、唉声叹气呢,‘挥涕恋行在,道途犹恍惚。乾坤含疮痍,忧虞何时毕’。后面隔了几句,却又写起了他家女儿玩化妆游戏,把脸蛋糟蹋得有多好笑,‘移时施朱铅,狼藉画眉阔’。简直是扯东扯西,扯到没边了。”
吕一航边听边笑:“你说得不错。凡是大诗人,都有写‘俗’的本领。”
“这算个什么本领呢?”
“你想啊,莎士比亚笔下,罗密欧身边有个插科打诨的茂丘西奥,朱丽叶身边有个满嘴黄段子的奶妈。大诗人的脑子好使,一个能当两个用,所以就算在同一部作品里,也能写出两种不同的特质来。既能写俗,又能写雅,多了不起。”
“你说得对。奥登说大诗人的诗‘必须展示题材和处理的广泛性’,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吧。”提塔看向吕一航,咯咯笑道,眼神中充满了喜悦。
——那是求知的喜悦。
吕一航再熟悉不过了,因为他曾在妹妹身上见过无数次。
她们真像啊,都是求知若渴的人,都是把知识当作自己生命的人……
但很快提塔就打断了吕一航的思绪,她像还没尝够零食的小孩子一样,从茶几上拣出别的古书问东问西。
《诗经》里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陪伴美少女的心态,大抵也是相似的。为了给提塔留下一个比较正面的印象,吕一航尽全力跟上她谈天的节奏。他算不上文学专家,但幸好平时经常看些杂七杂八的闲书,不然肯定没法在回答提塔的各种古怪问题时,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客厅的座钟发出了“当啷当啷”的低沉响声,原来已经走到十二点了。
“柳芭说好十二点开饭的,我们走吧。”提塔恋恋不舍地把书放在一边,从沙发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吕一航也跟着站了起来,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跟提塔聊天是件很吃力的事情,因为要跟上她信马由缰的思路,对脑力是不小的考验,所以难免会感到大脑缺氧——上回有这种紧张兮兮的感觉,还是高考前被老师叫到办公室重默课本的时候。
吕一航暗地里心想:要哄她开心,以后必须得看更多书才行。否则半瓶水晃荡,早晚会有穿帮的一天……
吕一航在提塔身后搭话道:“提塔,我一直很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提塔停下脚步,用好奇的目光望向吕一航。
“为什么你这么爱好中国古典?对于一个外国人来说,你的文言文好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杜甫的诗并不好读,他有很多诗句词序杂乱、古奥晦涩,而且还时常夹带典故,就连中国人读起来也要费老大劲。可提塔却能比较顺畅地读下来,即使是囫囵吞枣,也知晓大概诗意。如此看来,以她的汉语水平,去念个中文系的本科学位都绰绰有余。
“哈,这个问题。”提塔捋了捋额角散落的发丝,不以为意地说,“在我小时候,教我汉语的那个男人,也总会领我读古代的诗文,久而久之,就成兴趣了。”
“噢,也就是说,你以他为榜样喽。”
不料,提塔听到这话,嘴角向下一撇,脸色笼罩上了一层阴云。过了许久,才愤愤地吐出一个可怖的字眼:
“不,他是我的仇敌。”
吕一航凭借阴阳眼,能够从魔法师魔力的细微变化中,分辨出其情绪的波动。此时,提塔周身的磅礴魔力正应和着她的不快,汹涌地起伏着,如同倾覆天地的浪潮一般。
这是吕一航第一次见到提塔生气,单是站在她的面前,就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你的……仇敌?”
刚一说出口,吕一航就有点后悔。既然提塔说了是师徒反目,那肯定不是什么太光彩的事情,追问下去不是明智之举。
“对,他不仅通晓西方的古典魔法,还熟知中国的各门传统技艺。”提塔紧锁着眉头,冷冷地继续说,“如果要彻底击倒他,我必须磨练好汉语,必须成为学贯中西的人物……正是因此,我才会选择来中国留学。”
“那个人是谁呢?”
提塔没有回答。她像原来一样,用温和亲切的语气笑道:“快开饭了,别让柳芭多等。”
但吕一航看得出来,那明摆着是她硬挤出来的微笑。
以后别再触碰这个话题了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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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塔领着吕一航走入餐厅。餐厅极尽奢华之能事,拱形天花板上挂着一只熠熠生辉的枝形吊灯,正中央处是一张足以容纳六人的木质长桌。餐厅宽敞得如同宫殿宴会厅一样,反倒显得当中的餐桌太狭小了一点。
女仆柳芭低眉顺眼地侍立在餐桌边上,等到提塔和吕一航都就座了,她也在提塔身边的椅子上款款坐下。
虽然在吕一航看来,女仆和主人同桌吃饭有点奇怪,但提塔说过她们是关系亲密的发小,她定然不会把这看作一种逾矩行为——从她们自然的举止看来,肯定早就习惯了在同一张餐桌上享用餐食吧。
柳芭则坐在提塔的身旁。她看向斜前方的吕一航,谦恭地说道:“我担心西餐不合您口味,就做了中餐。都是些家常菜,不知您还满意吗。”
“不需要用‘您’,‘你’就可以了,我们是同龄人吧?”吕一航边笑边摇头。等到定睛瞧见了餐桌上的饭菜,他顿时呆若木鸡。
尽管他曾猜想过柳芭会做些什么菜,但眼前所见到的还是出乎他的预料。
——提塔说是回礼,可是规格差距也太大了点。
桌上的三个白瓷盘,分别装着松鼠鳜鱼、龙井虾仁、水晶肴蹄,还有一瓷盆文思豆腐。
都是极正宗的淮扬菜,摆盘也摆得一丝不苟,色泽鲜亮,简直像是从哪家老字号打包过来的。完全不像是年轻女孩该有的手艺。
“……谁家平时吃这些啊?”吕一航喃喃道。
柳芭露出不解的脸色:“您的……你的意思是,你不是本地人吗?我听说这些是江苏的特色菜,江苏人应该都常吃吧。”
“我是土生土长的江苏人,如假包换……但是,这些菜可算不上家常菜啊。”
提塔怡然自若地摊了摊手:“昨晚你请我吃了肉丸,这是回敬你的。”
虽说如此,档次也相差太多了,完全是便利店和高级饭店之间的差距。这就是“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吧。
吕一航认为自己也算是个厨艺爱好者,平时给妹妹烧菜时,总喜欢钻研点新花样。但是,仅限于菜式或用料上的创新,对于一些大道至简的基本功,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么熟练。比如——
“就说文思豆腐吧,一般人哪切得了这么细?”吕一航用汤勺舀起一勺文思豆腐,浓稠的羹中是青白相间的细丝,有豆腐丝、笋丝、香菇丝、青菜丝。尽管切得很细密,却一根一根有条不紊,分明可见。
文思豆腐是淮扬菜中的名菜,是对刀功的极致考验,就算是专业厨师也会感到头疼。处理豆腐的环节尤其困难,要把一整块内酯豆腐均匀切成薄片,再把豆腐片细细地切成丝。豆腐软且滑,一不留神就会切得稀碎。吕一航扪心自问,就算面前有个挑三拣四的鲁智深硬逼着他切,他也绝对切不出这么完美的豆腐丝。
柳芭做了个如同世外高人一般的回应:“切得多了,就熟能生巧了。无论中餐西餐,做菜的道理是一样的。”
吕一航绝对信任柳芭所说的每句经验之谈。环视桌上所有菜肴,从外观上就能看出她的烹饪技法高妙。松鼠鳜鱼的外壳酥脆,造型一点都不散,炸成明晃晃的金黄色。虾仁的虾线都挑掉了,火候恰到好处,看起来很有弹性。不管是哪一道菜,都与淮扬菜餐馆里做出来的别无二致,谁能想得到,这些竟然是异国妹子的手艺。
吕一航动筷品尝,每道菜的调味都毫不含糊,浓淡咸甜,好似一支节奏分明的乐曲,浑然天成。他赞不绝口:“以后我能不能从你这儿偷师两手,回去做给我妹妹吃?”
“没这个必要。”提塔仿佛自己被夸赞了一样,得意洋洋地昂起头,插话道,“你有什么想吃的,只要来我家跟柳芭讲就是了。柳芭什么都会做。”
王牌女仆柳芭把筷子放在一边,点头应和道:“嗯,我会尽我所能。”
吕一航受宠若惊地吓破了胆:那可万万不成。一来,死皮赖脸地登门蹭饭,有辱斯文;二来,万一吃多了上瘾了怎么办?回头要是吃不到了,肯定会心痒难耐、度日如年吧。
吕一航不敢立即答应提塔,而是谈起了别的话题,敷衍了过去。
要是一口回绝,扫提塔的兴也不好。
他暗自下定决心:来是可以来,不过,等提塔下次邀请的时候再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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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课是先天异能应用。正如其名,只有先天异能者才选得了这门课。这是瀛洲大学的最负盛名的课程之一,找遍全世界,也不见得有第二个教人开发先天异能的地方。
开课时间是六点半,吕一航也提前十分钟到了教室。四十人容量的小教室,才勉强坐满三分之一。按理说,每个先天异能者在大一时都必须选这门课,由此看来,整个年级的先天异能者也是极少的。
吕一航在最边上的座位落座,他习惯于避人耳目的座位,这样可以少受一点老师的关照。
他刚放下书包,就有个背着挎包的人影飞快地抢占了他边上的位置。
转头一看,是个面熟的家伙。
不,更确切地说,中午才见过……就是提塔家的女仆柳芭啊。
教室里明明还空得很,可她偏偏就选中了这个座位,除了存心整蛊,难道有别的可能性吗?
她刚洗过澡,银白色的头发半湿不湿的,散发着一股柠檬味洗发水的清新香气。她的衣着好似街拍中的潮流少女,纯黑色的T恤衫被浑圆的巨乳撑了起来,牛仔热裤露出羊脂般白皙的大腿。
吕一航不自觉地把目光聚焦到了她最引人注目的部位。没想到她的胸部居然有这么大,看来是女仆装限制了她的发挥……
“你好,吕一航同学。”柳芭意气高扬的招呼声打断了吕一航的胡思乱想,“我们又见面了。”
“柳芭……”吕一航胆怯地回复道,“原来你也是学生啊。”
她波澜不惊地答道:“是啊,你以为呢?”
“……没什么。”
吕一航没想到过这种可能性。她的厨艺那么高超,就算去参加《MasterChef》,也能拿个好名次吧。如果说女仆只是她的兼职工作,那究竟是如何锻炼出这般高超的家务技艺的?
柳芭慢悠悠地补充道:“而且和你是同一届哦。”
比起中午的一板一眼,此时柳芭的说话方式似乎活泼了几分、轻佻了几分,跟爱好时髦的普通女大学生没什么区别。估计是女仆模式ON和女仆模式OFF的区别吧。
吕一航问道:“你也有先天异能?”
“没错,不然就不会来修这课了吧。”
“你是什么能力呀?”
柳芭没料到吕一航一上来就会问这个问题。她扶着额头,露出与“流汗”的emoji相差无几的表情:“亏你问得出这么隐私的问题,我是不是该佩服你的胆量。”
“对不起,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吕一航惭愧地道歉。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提出的问题其实相当失礼。对于大部分异能者来说,如果知晓他的能力,就相当于把握住了他的命门。因此不愿向外人透露,是很正常的事情。
柳芭摇了摇头:“不过,提塔已经把你的能力告诉我了,我也不好说什么……我的先天异能是妖眼,该怎么说呢,跟你那双眼睛差不多,但又不太一样。”
“你也能用肉眼看见恶魔?”
“能是能,而且还不光如此。”
“你还会什么呢?”
“我会催眠。你要是中了我的妖眼,就会对我言听计从、毕恭毕敬。想不想体验一下?”
柳芭扬起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挑逗的意味,犹如一条毒蛇吐着细长的舌头,凝视着自己的猎物。从她的神态中不难看出,她把捉弄吕一航当做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吕一航的后颈不禁起了鸡皮疙瘩。
“不,不用了。”吕一航连忙拒绝了这个吓人的玩笑,“这么说来,你的能力完全是我的上位啊。”
对于这一令人沮丧的事实,吕一航也只得接受。在异能界,某人的异能完全超越另一人的异能是常有的事情,比方说,提塔的灵视水平或许与自己不相上下,可她还有黑魔法方面的本事呢,战斗力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简直就像,214还带战吼的好斗的侏儒完爆314的银背族长一样。
要怪就只能怪自己不够幸运,没能得到一个足够优秀的先天异能。
柳芭看穿了吕一航的情绪,安慰道:“可我的处境与你是相似的。小时候,奶奶想教我通灵术,我却怎么也无法理解个中奥秘。直到她得老年痴呆症了,我也没能把她的手段传下来。”
“嗯,我也没学成爷爷的绝学,咱们同病相怜啊。”吕一航心里宽慰了几分,感慨道。
不过,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学不会就是学不会,他早习以为常了,命里无时莫强求嘛。
上课铃响了,任课老师燕小姝踏上了讲台,她形容消瘦,及肩的栗色长发带点自然卷,一副硕大的眼镜像是为了遮掩黑眼圈而戴的。她手里抓着一只不锈钢保温杯,里面的内容物可能是咖啡、绿茶、花茶、麦片、番茄汁或八宝粥,究竟装的是什么按时令而定。
燕小姝,这个名字在学校里相当知名。她算是一位学术超新星,本科时就以一篇《论先天异能的活化方法》轰动学界。她的研究在这一领域有开拓性的贡献,后来留校任职,教了好几年先天异能应用这门课。
燕小姝一边在黑板上写着自己的名字,一边用有点孩子气的声音说:“我是燕小姝,是心理系所属的研究员。在座的各位同学,应该都是先天异能者。这也是我的研究领域。大家既是我的学生,也是我的试验品,啊哈哈哈。”
她自以为讲了个笑话,但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台下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呃……说是这么说,但我不会为难大家的。这门课的课程内容比较特殊,所以没有明确的教学目标,同学们能提高到什么程度,不仅要靠努力和悟性,还得靠一定的……运气。”她有点窘迫地低下头,看起了放在讲台上的备忘录,“大家可能还不太熟悉彼此。我们先来做一下自我介绍——要不从你先开始吧?”
燕小姝将手指向坐第一排的一位身穿修女服的同学。那位修女同学独自坐在最靠门边的角落里。其他同学就像有意避开一样,她周围的座位空了一圈。
吕一航想起来,早在开学典礼上,他就见过这位修女的背影。他们是同一个班的,只是从来没讲过话。
修女转过身来面向同学们,这是一位眉目秀丽的美少女,紧闭着双唇,面色有点凝重,却给人一种莫名的亲近感——拉斐尔的名画《西斯廷圣母》上,圣母玛利亚也是这样的表情。
但所有人都没有在意她的外貌,而是把关注点放在了她身上的修女服上。她头戴黑色头巾,身穿一袭白色长袍,纯黑的圣衣如一块幕布,覆盖着躯干与背部。虽然这身修女服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手肘和袖口还打着几个补丁,但上面没沾染一点污迹,一看就是时常清洗的结果。
这位修女身上散发着一种清冷而寂寥的气质,仿佛世俗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也没有任何事物能惊动她的内心。
吕一航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三年前在武当山拜访过的那几位一心修道的老道。她给人的印象与那些老道们何其相似。或许可以看做是同一类人呢。
修女说话的声音很小,得分外用心才能听清:“我叫比安卡,是来自意大利的留学生,如各位所见,是一名罗马正教的修女。希望在这一学期里,能和同学们好好相处,共同进步。”
——罗马正教!
此言一出,四座哗然。
罗马正教是十字教三大派别中信徒最多,势力最强的一支,中心位于梵蒂冈,有着近两千年的漫长历史。罗马正教的影响力渗透到了世界上的大部分地区,尤其是西欧各国,罗马正教的教堂无处不在。
虽然瀛洲大学有来自五洲四海的留学生,但是来自十字教会的留学生可不多见。原因是很浅显的:在教会的势力范围内,就有不少教授驱魔技巧的教会学校,何必来这么遥远的地方求学呢?更别说是距离罗马正教总部最近的意大利了。
“你说你来自意大利?”燕小姝两手撑在讲台上,昂起头问道,“哪个教堂呢?还是哪个修道院?”
比安卡答道:“大天使圣米迦勒教堂,老师。”
燕小姝眼睛一亮,就像遇到故交一样,惊喜地问:“噢,你是从加尔加诺山来的啊。贝琳达嬷嬷身体还好吧?几年前我在意大利时,曾受过她很多照顾。”
“她身子骨硬朗着呢,耕作、讲经、授业、驱魔,都是亲力亲为。”
“那真是再好不过啦。”燕小姝一笑,脸颊上露出了两个小酒窝。她笑起来好像高中生。
自我介绍环节还在继续,很快就轮到吕一航这边了。
“我叫吕一航,是本地人,对,从幼儿园到高中都是本地上的,爱好是看书……”
“我叫柳博芙·米哈伊洛夫娜·梁赞诺夫斯卡娅,我在俄罗斯出生,不过在德国长大。名字确实不太好记,请大家叫我柳芭就可以了……”
“我叫……”
……
吕一航发现大家在自我介绍的时候,没几个人愿意说出自己的先天异能是什么。估计是因为透露出去,会暴露出自己的底牌吧,而且“新生杯”马上就要到来了,稍微保留一点总没错。
人们的先天异能五花八门,有些是很大众化的,比如射覆、阴阳眼、隔空取物,在稍懂行的人眼里,这都是街头卖艺的小丑干的事情,既无聊又无用。
但另外还有一些更稀有的先天异能,其强大远远超出了常人所熟知的范畴,甚至能跟某些门派的独门绝技相媲美。对于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来说,即使后天修炼不了,也算不上什么损失——因为他们生来就是大师。
如果柳芭的描述没错,那她的妖眼肯定属于后者。毕竟幻术可不是什么一朝一夕就能修得的能力,要是哪个勤学多年的幻术师知道柳芭天生就有这样的能力,一定会眼红不已吧。
在这个教室里,究竟有多少人的先天异能是有实用价值的呢?吕一航揣测了一下,顶多五六个而已。大部分人的能力应该比自己的阴阳眼强不到哪儿去。
不过,班里有一个人让他非常在意,就是衣着最特殊的那个……
吕一航悄悄凑到柳芭身边窃窃私语:“我好奇的是,一个修女会有怎样的先天异能?”
柳芭看起来蛮有优等生的风范。可她似乎并不抗拒上课交头接耳,居然也偷偷摸摸地凑过来,跟吕一航聊起了天:“我也不知道,但估计是某种天启喽。”
“天启……是什么?”
柳芭瞪直了眼睛:“你连天启都不知道吗?”
“没听说过,我对西方的异能流派不是很了解。”
柳芭点点头:“教会的一部分成员,居住在教堂中,日日与圣物为伴,还会坚持定期服用圣水,久而久之,在神圣力量的浸润下,会有少数人觉醒特定的超能力。两千年来都是如此,这种超能力就叫天启。”
“教会居然还有这种手段?”吕一航愣了愣。这似乎与他印象里的教会不太相符。
柳芭反问道:“你难道以为教会全是凡人吗?那你肯定不明白,自从中世纪以来,他们是怎么跟巫师抗衡的吧。”
吕一航高中时就在历史书上读到过,教会曾开展惨无人道的猎巫运动,将不同学派的巫师一个接一个地送上火刑架。这是一段充满恐惧、血腥、杀戮的历史,一直延续了数百年。直到18世纪末,教会与巫师才解除敌对关系。但也正是那段悲惨历史的影响,教会与巫师的关系时至今日还很冷淡。
读到这地方的时候,他确实怀有疑问:古时候的教会有那么神通广大吗?是怎么把精通魔法的众多巫师逼到绝境的?
“靠的是人多势众吧?”吕一航说。这是当时的他想出来的比较有说服力的答案。
“这是一方面。”柳芭点点头,“但教会还有圣法、圣物,以及天启。数千年来,教会积攒了种类繁多的修炼手段,把神圣力量应用到了极致,把教会称为一个庞大的‘异能者结社’,其实更恰当一点。”
“你见识真广博啊。”听完这番讲解,吕一航大开眼界,不由得佩服地赞叹道。柳芭看起来有点高冷,其实比他想象中平易近人得多。向她搭话或提问,绝不会遭到冷遇。
“只是些常识而已。你要是生在欧洲,也自然会知晓这些的。”柳芭嘴角微微上扬,笑道。
这是吕一航第一次看到柳芭的笑容,如同坚冰化作春水一样温柔的笑容。
其实她笑起来很动人,为何不多笑一笑呢?
“有你这么博学的女仆,提塔该有多幸运啊。”吕一航又赞叹道。
柳芭的嘴唇微微一动,却什么也没说。
自我介绍结束了,燕小姝开始讲起了今日的正题。这是一门小课,所以她坐在讲台边的椅子上,讲课的姿势格外放松,好像在跟学生们叨家常:
“我相信大家一定都很关心修炼的方法,能力排异定律是难以打破的自然规律,所以对先天异能者来说,修炼会变得极其困难——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一般而言,有三条路子可以走。第一,选择一条与自己的能力原理相近的修炼路径,这样能把能力排异定律的负面影响降低到最小。依我个人的观点,各位可以练练武术,身体方面的技艺比较通用,不会引起能力的排异。”
吕一航曾经用过这个方法,他学过好几年太极剑。每天五点起床晨练,都会先练一个多小时剑,几年下来,也算是小有所成。
但是,武术修到一定程度,就不单讲求外功和技巧,也要比拼内力了。
吕一航在这方面跌了跟头。太极讲究的是以形引气,以气御形,而吕一航凝聚不来内力,使用的太极剑自然只是徒有其形而已。
由于没有内力,才会做什么都是半吊子,这就是他的现状。
“第二,借助外力来修炼,比方说找个大师,让他把毕生的功力传给你,或者找块哲人石,把里面的魔力都吸到体内。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应该说,这是克服先天内力不足最便利、最有效的途径。但是,这种方法的不足之处也很明显:这样的机会太罕见了。”
说得对,这种奇遇有谁遇得到啊,垂垂老矣的大师有那么容易碰到吗?放在武侠小说里,也必须得有主角光环才行吧。哲人石就更别提了,在炼金术士的黑市里,一块哲人石的价格与一辆F1方程式赛车相当。吕一航率先否决了这个方法。
“第三,进一步开发自己的能力,发挥它的实用价值。人的潜能是不可限量的,如果对自己的先天异能勤加锻炼,那么甚至有可能觉醒新的能力。这是最可行的方式,也是这门课所要教授的重点。当然,每个人的特点各有不同,在接下来的十几周里,本课程将结合各位同学的实际,因材施教……”
吕一航觉得,自己已经把阴阳眼修到顶了。他敢担保,学校里没几个同学的灵视能有这个水准。
再练下去,还能有什么长进呢?莫非还能看穿前世、预见未来不成?
吕一航无聊地摆弄着手上的圆珠笔。他想给自己绘制一张美好蓝图,左思右想,却连一笔都画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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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了,吕一航把笔和笔记本收回了书包,等待坐在靠外的座位上的柳芭让出一条道来,而柳芭却不动如山地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她意味深长地望了吕一航一眼,那是如同老母亲审视女婿一般的眼神。
“——请你珍惜提塔。”
柳芭一字一顿,语调深沉地说。
“什,什么意思?”吕一航有点心虚。难不成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提塔的事情,惹得柳芭生气了?
“就是说,请你注意一下与她相处的方式,千万不要背叛她。”柳芭一板一眼地说,“我希望,你不要做出让她难过的事情。”
背叛?
这个词用得太夸张了吧。和提塔做朋友而已,又不是什么重大使命……
可柳芭的眼神非常坚定,没有一点点开玩笑的意思。
吕一航轻松地笑了笑,想缓和一下严肃的氛围:“不不不,你说得太沉重了吧。”
柳芭却没有理会,继续说道:“大小姐以前足不出户,都是请家庭教师来家里讲课的,一天学也没上过,所以极其缺乏与人交往的经验。恕我直言,在来这里之前,我非常担心她能不能适应大学生活——而你是她在外结识的第一位朋友。明白了吗,你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吕一航感到很意外,没想到提塔竟然是以一种贵族小姐般的方式念书的,要不是柳芭这么一说,他根本看不出来。说到底,提塔哪有一点社恐的样子?
“可提塔很开朗,很健谈,也很擅长与人交往吧?”
“那只是演技。她上过礼仪课,像真正的淑女一样知书达礼——这正是我所担心的。淑女的条条框框,要求她必须口齿伶俐,必须笑面迎人,必须时时刻刻展现出游刃有余的姿态。假如和你来往意味着一种无形的压力,那么,她会不会被这种压力击垮?”
“怎么可能是演技呢,她的笑脸又不是装出来的。”吕一航露出了不以为然的微笑,“我和她就像高山流水遇知音。我发自内心地享受与她在一起的时光,不要脸地揣测一下,她应该也和我一样。我们是古典这条道上的同路人,尽管一中一西,但志趣是那么相似,共鸣之处是那么多,所以相处起来才会那么愉快。”
听到吕一航擅自把提塔认作知音,柳芭内心有点不爽,忍不住揶揄道:“……你以为自己很懂她?”
这话把吕一航噎住了。毕竟柳芭的身份比较特别,和提塔从儿时起就形影不离,全世界78亿人里边,就属她最有资格说这句话。
到底该怎么回答,才能让柳芭满意呢?
吕一航思考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我不懂她,但我可以慢慢去了解她,理解她。你说得对,既然我是提塔上大学后交到的第一位朋友,那我一定会好好关照提塔的,争取让她度过美好的大学四年——这也是朋友该做的嘛。”
在柳芭眼里,吕一航的表情简直傻得可怜。她皱起眉头,感到有些烦闷。
刚刚还请求吕一航多多关照提塔,现在却又不太舍得了。柳芭认为,自己有必要守护住提塔身上那可贵的、纯洁的品质。假如提塔身边只有自己一个人,同过去那样生活下去,不也很好吗?这样一来,提塔就能远离肮脏的外界与庸俗的人群,一心一意求索魔道,永葆一颗赤子之心。
然而,今天中午,偷瞄到了提塔与吕一航在客厅里相谈甚欢的情景。换个角度想,倘若在那张沙发上,跟提塔聊天的人是自己,提塔可能会那么开心吗?不,想必不可能吧,提塔的笑声,完完全全是真情流露,她真心实意地享受着与吕一航相处的时光。
这位看似不起眼的男生,其实是大小姐来之不易的相识。不管怎样,提塔本人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总不能从中作梗,拆散他们吧?
……
她闭上眼,飞速地摇摇头,想把这些繁杂纠结的思绪甩出自己的脑袋。
正当吕一航感到疑惑时,柳芭干脆地提起包,站起身,居高临下地说:“告辞了,我还得回去照顾提塔。和你不一样,我可是很忙的。”
说罢,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吕一航呆愣在座位上不知所措,过了许久,才木然叹道:“真是位来去如风的女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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