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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花孽】(第二卷 100)
作者:老鸦奇遇记 2025/04/21 发布于 南+ 字数:5357
第一百章
林中。
一袭青衣携着劲风飞出楼阁,在朦胧的小雨中警觉地盯着从林中走来的身影。
“师兄?”
看清了来人后,宝源将一只巴掌大小的黄金圈收回储物法器,不满道:
“你走了也不与我说一声,我方才寻了你好半天!”
“嗯?噢。”
雄稚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踱步回楼。
“师兄方才去何处了?”
“我去寻了雨桐仙门的常瑜真人。”
“噢,我前半夜也去寻他……”宝源笑着做了个喝酒的动作,“当时他闷闷不乐的,饮得比往日还多。”
雄稚瞥了他一眼,继续道:“此番合尘大阵不是由他所管辖嘛,我便想着去找他问问是否知晓情况。”
“然后呢?”
“他不在。”
“噢。”宝源点点头。
楼阁中一时间沉默下来。
宝源意识到了什么,看向雄稚。
“师兄,你不会觉得……”
雄稚抚着下颌,轻声道:
“你不觉得这雾与雨桐仙门的非花阵的雾很像吗?”
……
常瑜的头顶,一只乳白色的陶埙在大风中颤动。
缕缕仙气从埙孔中钻出后化作青白色的鸟雀,在纷飞的松针中向下方的同一点俯冲而去,宛若阵阵箭雨。
真正的鸟雀与松鼠等弱小的生灵早早躲到了远处去,一时震撼于这壮丽的一幕。
在旁观者眼中,这一幕颇为好看,可对当事人来说便不同了。
飞星手持乌金火抵挡着常瑜的攻击,赤红剑影如炽焰燎烧,随着他的步伐挥旋不断,宛如龙游凤舞。
鲜血如线,不断从他的左肩那道一指宽的血洞中飘出。
方才他要是反应再慢些,此刻受创的便该是心口了。
飞星能察觉到他人体内的仙气流动,但刚才常瑜在动手时,并没有用到体内的仙气——这与他这法宝的特性有关。以致于飞星尽管提前发觉他有问题,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但仍受了伤。
此刻飞星不断将这些冲来的鸟雀状仙气斩成云烟散去,看似与常瑜势均力敌,实则体内仙气剑元正在飞速消耗,可以预料用不了多久就会败落。
通过寻常的方式想以金丹境对抗元婴境还是太异想天开了,而他除了情花也没有别的法宝能用了。
“嗯——!”
一道仙气险些突破乌金火的防御,飞星闷哼一声,向后飞退至一棵松树下。
太远了,远在魔花的作用范围外。
飞星趁机瞥了一眼常瑜的位置。
要对其使用魔花能力的话,至少要将彼此的距离缩短至如今的二分之一。
以现在遭受的攻击的频率,连止住后退都是难事,倘若强行以伤换距离,恐怕再多两条命都不够。
该怎么办呢?
飞星眼眸微眯,开口道:
“真人便只会这一招吗?我都有些看腻了。”
很快,一道沉闷的声音传来——
“好用就好。”
常瑜为人中正朴实,不会在意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注重实用。
飞星且战且退,吃力地防守着,但却刻意用轻蔑的语气说道:“真人对付我一个金丹境也这么谨慎?传出去不怕被笑话?”
飞星不期待常瑜会勃然大怒,只要他主动接近自己……
“你年纪轻轻便至金丹,或是气运不凡,或是资质不凡,不凡者必有奇遇,我自然要小心。”
常瑜站在夜色中,看着近百米外的飞星沉声道:
“而且只要你死在这里,就没人知道了。”
他的谨慎并非无端,他使用的法宝名叫千翾玄灵埙,特点在于攻击速度快,频率广,对于同境界的修仙者来说,因威力低下而威胁甚小,但对低阶的修仙者便能体现出其强大的压制力了。
寻常金丹境面对他这的攻击,往往不到十息便招架不住,或者仙气耗尽,可此刻飞星已经抵挡了近二十息,且除了最初中了一击后便再没有受伤了。
“那么既然真人不变招,那就晚辈先来吧!”
常瑜闻言愈发谨慎。
他对飞星手里那把乌金火有印象,尽管忘了在何人手里见过,但他记得应该是多年前某个灵宿的门人用的。
灵宿虽说明面上一直不收男子,可眼下飞星不仅拥有这把剑,竟连此次众宗门商谈都出现了,传闻他与灵宿关系甚密,果然不假!
如此说来,他或许暗中修习了灵宿的剑招?
常瑜立刻思考起来自己已知的灵宿东南西北四方剑式中,哪些是飞星会在目前情况下使出来的,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下一刻,只见飞星挥出一道巨大的剑气抵挡了一瞬千翾玄灵埙的攻击,随后收剑入鞘,仿佛是在酝酿剑意。
要来了!
虚名算什么,千年以来,不知有多少修仙者因轻蔑低境界的修仙者而陨落,我怎会犯这种错误呢?
常瑜眉眼一凝,聚精会神地盯着飞星,做好了接招的准备!
只见飞星转过身去,加速——
常瑜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眼角微微一颤,本就黑黄一片的脸色更加阴沉,身形一闪追了上去。
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
不论白鸢,至少飞星是不太愿意将受伤的丹枫牵扯进来的。
可眼下寻求玉霜的帮助毫无疑问是最好的选择,山谷与她们所在地方离得不远,飞星全速飞行的话只需二十息左右便能到达。
淡淡的雾气遍布在松林上下,远处看不太清,但以飞星的视力两百米内还是可以分辨的。
怎么感觉好像……
他顺着自己印象中过来的方向飞着,却总觉得周围的景色好像跟自己来时见到的不太一样。
二十息过去,他不仅没有见到玉霜,周围的地形与树木分布也已经完全陌生。
不对劲!
此刻常瑜正在他身后穷追不舍,在目前的距离下,他的攻击也无法触及飞星。
想跑到灵宿那边去?没门!
岛上笼罩住灵宿与盈瑶周边一片的雾气正是来自常瑜的手笔。
雨桐仙门的非花阵是一种借助薄雾扭曲仙识感应、影响地形的幻阵,只是原先的效果与覆盖面积都远没有现在这么大。
而季缘为了得到丹枫,不仅给洞玄宗那两人提供了帮助,还亲自用名贵的宝物对非花阵进行了增幅,才有了现在的效果。
飞星不知道,他此刻与玉霜她们的距离不仅没有缩短,反而越来越远了,因为他所飞行的方向与自己认为的完全不同,倒转了一百八十度!
只是……
此子速度怎么这般快!
常瑜涨红了脸,疯狂催动着体内的仙气,胸前的大胡子被风压挤成两片,各自飞扬在他的脖颈左右。
他起初还提防着飞星突然给自己来个回马枪所以没有用上全力追赶,可飞星逃跑的速度却远超他的预期,此刻哪怕他奋力直追,可与飞星的距离也是在不减反增。
虽然速度不是他的长处,但再怎么说也是元婴境,怎么会比不上一个金丹境呢?
莫非是用上了什么法宝?
前方飞星的速度忽然一滞,随后立马恢复如常,却仅仅持续了三四息后又开始渐渐放缓。
这是……哼,就算用上了厉害的法宝,金丹境的仙气终究就那么些,再加上之前抵挡我这灵埙的消耗,此刻想来也是快见底了吧。
漆黑夜色中不时出现的闪电照亮了一片巨大的岩峰。
岩峰中央有一道直通地面的沟壑,仿佛被巨大的刀刃如切豆腐般地劈开过,形成了大约三四米宽的一线天的地貌。
常瑜眉头一挑。
不好,得尽快赶上他,已经到大阵边缘了!
飞星忽然改变路线,宛如一只鸟雀般扎头没入了岩隙之中。
常瑜也顾不得许多,连忙催动仙气,全力加速追赶上去。
大约是因为此刻下着雨,不断有水流从两侧岩壁淌落,被常瑜周围的仙气震开,发出一阵叮铃铃的脆声。
前方,逐渐变慢的飞星开始断断续续地爆发式加速,但与常瑜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可避免地缩短了。
常瑜左手持一柄金色宝鞭,右手握着千翾玄灵埙,金鞭发出耀眼的金光,与灵埙的青白鸟雀一同朝着越来越近的飞星的背心而去!
唰——
在冲出岩峰的一瞬间,一道霹雳在天边亮起!
雷霆的光芒下,一张俊美脸庞出现在常瑜面前。
下一刻,金鞭失去了光彩,灵埙不再出声,赤红的长剑携着烈焰般的剑意斩向常瑜!
与此同时,那抹耀眼的金光在彻底消逝前也落在了飞星的胸口上。
轰——!
在一声山岩爆裂般的巨响中,飞星宛如一只断线的纸鸢般飞上高空,又落入林中。
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无数松枝断裂。
“唔!咳——”
一道道蕴含着狂暴仙气的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在空中绽放开来,宛如烟火。
胸口好痛……骨头不知断了几根,不过这伤……死不了。
那个艮无暇不老实啊,明明还有三个帮手,却只说两个。
不过这下遭了,一时回不到玉霜真人身旁,她会担心我的……
飞星心中一沉,确认自己的伤势不致命后挣扎着站起身来。
胸前一片血肉模糊,似乎还有些微焦,血腥气布满整个口鼻腔,有些恶心。
一旁,一排松树被整齐砍倒,收尾相连地构成了一条线,不知是何人所为。
附近有人吗?
飞星环顾四周,赫然发现有道人影正朝他走来。
花白的胡须只剩了一半,黑黄的面皮有些发白。
既然自己的存在已经被他发现,事关雨桐仙门的名声,不论说什么都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常瑜瞪圆了眼睛盯着飞星,缓缓朝他走来。
他整个上半身几乎被劈成了两半,一道可怖的剑痕从左肩斜着落下,胸腹间鲜血淋漓,一些跳动的内脏冒着热气从皮肉中翻出,看着极其骇人!
飞星显然没有预料到常瑜这样还能不死,甚至有力气站起来走路。
眼下对方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但自己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倒不是仙气消耗太多了,而是伤势影响到了他体内的仙气循环。
怎么办,再用情花吗……
“常瑜?”
就在这时,一道雄浑的声音忽然从一旁响起。
飞星侧首看去,只见两名身材健硕,神情木讷地男子正在不远处看着这里。
帮手?!还是……
飞星神色凛然,紧张地飞速思考着。
“你又是什么人?”
其中一人看向披头散发的飞星问道,两人一同缓缓靠了过来。
飞星嘴唇蠕动了一下。
“我叫……”
两名男子离近了,看清了飞星的侧颜后微微一愣,随后对视一眼,一起点了下头。
不好!
感知到二人体内的仙气剑元开始流动,飞星顿时寒毛倒竖,下意识地便要催动情花!
唰——
飞星微微一愣,转头看去。
只见常瑜的身形一滞,随后从腰间迸发出了一道线型的光芒,随后上半身落在地上,彻底分成了两半。
飞星回头看向两人。
其中一人说道:“我知道你,你叫飞星对吧?”
飞星有些茫然地问道:“我与二位真人见过?”
“没有,不过我们听说过你的长相。”
另一人说道:“你要不是飞星,就只能是无忧转世了。”
飞星微微一愣。
那人见状,老实地补充了一句:
“不好意思,这句是开个玩笑的。”
飞星点点头,回身走向了常瑜。
仅剩下右半上身的常瑜倒在草丛里,双眼无神地望着夜空。
周围洒落了一地内脏,热气腾腾,血气腥腥,吸引来一群食肉的凶鸦。
在要死的时候,修仙者、凡人、野兽以及一块屠宰场里的烂肉没有什么区别。
飞星捂着胸口,又咳了几声,随后沙哑问道:“真人为什么要为虎作伥?”
常瑜的嘴唇蠕动了几下,眼睛里涌出了茫然、释然等各种复杂的情绪。
可在各种情绪都闪过之后,一抹恨意终于如沉尸浮出水面般涌了上来。
“我师弟……”
“嗯?”
“秋音君死在灵宿,缁滢四处报复,那么我师弟石螺死在灵宿,我该找谁呢?”
说完这句话,常瑜的眼睛彻底黯淡下去了。
雷声频频,雨下的更大了。
其中还夹着黑鸦的唳叫,听着有些渗人。
飞星没有听懂他最后这句话的意思,转身看向了陆续到来的几道身影。
此处已经是没有淡雾的阵外了,察觉到这里刚才发生的动静,不少人都赶来过来。
其中有的他认识,比如德宣仙门的宝源真人。
有的他不认识,比如一道瘦削高挑,眉间有深红印记,神色阴鸷的男子。
鹤开看了一眼死去的常瑜,又看向水天剑派那两名站在松树线内的真人。
“你们不是说不进入圈内你们就不管吗?”
“我没管啊。”方才向常瑜出剑的那名男子说道,“是剑擅自管了,我会替真人惩罚它的。”
鹤开眯了眯眼睛,看到飞星的脸后眉头一挑,也猜到了他的身份,于是说道:
“解释一下。”
飞星看了一眼越来越多赶来的身影,于是将自己洞玄宗那两人以及鸩娘子、常瑜联手对付灵宿与盈瑶的事情说了一下。
周边众宗门的真人们一片哗然。
鹤开神色也不太好看,道:“没了?”
“没了。”飞星思考了一下,没有将璇玑宫的存在说出来。
鹤开陷入沉思。
宝源来到常瑜身旁,对这位昔日旧友以及酒友的死唏嘘地叹了口气。
水天剑派两人来到他身旁,说道:
“你猜的果然不错,常瑜真的有问题的。”
宝源苦笑一声道:“哪是我猜的,是我师兄雄稚猜的。”
雨水伴随着雷鸣倾盆而下。
飞星收到了包括他在内许多宗门真人给予的各种疗伤丹药,其中包括鹤开,他给的甚至是最好的。
服下丹药后,飞星原地调息片刻,等仙气运转稍稍流畅后,便赶了回去。
林间的淡雾很快散去,当他回到玉霜与丹枫身边时,天边已现亮色。
当阳光从云后钻出的那一刻,瓢泼的大雨忽然停了。
云溟湖畔,蓝天如洗,湖水如镜。
第一百零一章
人死不代表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盈瑶剑派的法慧与筎燕中了花毒昏迷过去,逃过一劫,而昨晚在楼外饮酒,从而未接触花毒的凝雾真人反而死了——残留在他胸口的仙气中带有雨桐仙门功法的痕迹,毫无疑问是常瑜动的手。
被当做下一任掌门候选培养的爱徒身死,盈瑶剑派掌门带着滚滚怒意乘剑舟亲至。
众人自然一致将矛头对准了洞玄宗、九幽谷与雨桐仙门,逼得后两者的掌门也派人来到冰魄云台赔罪,对鸩娘子、常瑜的所作所为皆是撇清关系,表明他们自作主张。
鸩娘子或许的确是,常瑜便不好说了,可他已死无对证了。
鸩娘子保持着被灵猴腕玩弄后的样子被展示出来的时候,在场众真人纷纷转头,羞于直视,九幽谷门人的脸色更是精彩。
至于洞玄宗,他们离这里有些距离,与这里的这些宗门相对陌生,一时半会儿也通知不到,但既然敢在这里动手,便是极大的冒犯,至少灵宿和盈瑶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不过一码事归一码,关于云溟晶矿的事情还是要谈的,但之后的事飞星便不清楚了,他也不在意。
流汐虽然没有亲至,但将丰月、虹芸、柳薇等一众真人都派来接应,飞星也就跟着玉霜、丹枫、白鸢三人一起返回了灵宿,第一时间被唤去清心殿,与白鸢一起将此事与流汐仔细说了一遍。
流汐默默听着,在听到璇玑宫时脸色陡然一变。
飞星补充道:“我担心若将璇玑宫的存在说出来,会影响到灵宿之后的谈判主动权,所以在其他宗门面前瞒下了。”
流汐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白鸢倒没什么反应,只是自从回来后便始终与他保持着不短的距离,甚至刚才一同进入殿中时她还特意加快了脚步。
“有劳。你此番受伤不轻,好好养伤吧。”流汐点头道,又看向白鸢,“你也休养去吧,后面的事交给别人。”
“是。”
白鸢规矩行礼,转身离开。
此刻飞星走在她前面,临近大门时想着自己先她一步走出去会不会让她觉得自己无礼然后又生气呢?
别人大概不在意,但这人真不一定。
于是他停下脚步,侧身站着。
白鸢紧跟着停下脚步,双眸圆睁,紧张地看着他。
“你、你作甚?”
飞星道:“真人先请。”
“你想作甚?!”
“啊?”
飞星的茫然让白鸢的神色更加微妙了,她向一旁退了半步,快步走到殿外,立即飞走了。
挽江恰好这时来到碧水殿,朝走出来的飞星好奇问道:
“你跟白鸢师姐说什么?我还是头一回见她那模样!”
飞星摇摇头,想了一会儿才将山谷内发生的事情与此联系起来——这事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几乎都快忘了。
“刚好,你把这药给丹枫送去。”
挽江颈前的宝圈一闪,一捆散发着七彩微光的草药被递到飞星手中。
“这是虹芸从盈瑶的道友手里讨来,能完全消疤去痕。”
“还是真人们想得周到。丹枫真人现在何处?”
“在孤心庭,最近回来的师姐妹多,宗门上下也就那儿还清静了。好了不与你说了,你快送去吧,广刹和玉霜师姐正看着她呢,交给她们处理就好。”
挽江说着步入碧水殿中。
飞星小心捧着草药,刚准备离开,听到她最后一句话,神色顿时微微变化。
嗯?
广刹真人回来了?
……
孤心庭就是广刹的那个院子。
那里本是流汐为以前总是吵吵闹闹的阳春设立的住处,可阳春闲不住总是去外头捣乱,于是广刹才被派去看着她。
现在阳春闭关了,孤心庭便成了广刹的住处以及述白练剑的地方。
述白今天没有练剑。
不是因为她刚从梅会回来要休息,毕竟昨日她回来后便就此次梅会中得到的经验开始反省。
一道高挑的身影来到廊上。
广刹望着东墙边的木兰树,今年花期又至,满树雪白玉兰绽放,宛如群蝶栖枝,生机盎然。
述白回头看向她。
“师傅,丹枫师伯伤很重吗?”
她来到广刹身后问道。
广刹没有回答,仿佛是没有听到。
“师傅?”
“啊……”
广刹回过头来。
“嗯?怎么了?”
述白那两撇短眉微微一蹙。
她在梅会期间便发现自己的师傅与往常不一样,夜望明月日叹雪,似乎是在纠结着什么。
是什么呢?宗门?我?
她试着问过,广刹却避而不语。
“丹枫师伯的伤怎么样?”
“万幸没伤到要害,修养些时日就好。”
“哦。”述白点点头,“掌门准备怎么处理洞玄宗?”
洞玄宗背后是璇玑宫这点大部分人都还不知道,或许等鸩娘子恢复过来后会被拷问出来。
但广刹已经知道了。
她一双凤眸微微眯起。
这一点真的很麻烦。
“还……没有决定。”
她轻声道,转过身来摸了摸述白的脑袋。
“这些事你现在还不用操心,你现在只要把剑练好,把境界巩固好,能稳步提升就好。这段时间你丹枫师伯都要在这里疗养,你就不用来了。梅会之得这些日已与你分析过了,接下来你就先把那几个问题一一解决吧。”
“是。那弟子告退了。”
“嗯。”
述白转身离开,行至大门前时却险些与来者撞上。
“哎!”
来人悄无声息,令她完全没有感知到,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定睛一瞧却是喜上眉梢。
“飞星!”
广刹闻声眉头一挑,转头看去。
飞星朝述白微笑着点点头。
“噢——”
述白忽然想起了什么,板正了小脸,正色行礼道:
“飞星真人。”
飞星一时哑然,随即装模作样地淡然点头道:
“嗯。此去梅会斩获如何?”
述白也装模作样地恭敬道:
“托真人洪福,晚辈此行收获颇丰。”
说完,两人相视片刻,述白噗嗤一笑,飞星也忍俊不禁。
他走进院中,只见广刹已不知踪影。
“诶,师傅刚才还在的……可能回屋去了吧。要我帮你转交不?”
“不用,我还有些事情要与玉霜真人和广刹真人说,玉霜真人在的吧?”
“嗯,她跟采华师叔都在照看丹枫师伯。”
述白说着,凝视着飞星的侧脸。
此去蓬莱仙岛的阅历为她带来的成长或许也不止是在修行方面。
……
轻风入窗,吹斜案上地火暖香青铜鼎中飘出的带着些许清凉丹药味的熏香。
丹枫躺在雕花拔步床上,身上盖着一床火鼠裘衾,此刻已服用丹药,心沉梦乡。
飞星敲门而入,便见萤草琉璃盏前,采华与玉霜分别坐在床头床尾,透过两卷绣着仙云的垂落纱帘,隐约可见丹枫的身影。
“这些是挽江真人托我送来的草药,说是虹芸真人向盈瑶剑派讨来除疤痕的。”
采华伸手一招,那些草药飞到她手上,她仔细看了看,起身进入帘中。
飞星看向玉霜问道:
“丹枫真人怎么样了?”
“无大碍,现在服了丹药,正在一心疗伤,一时醒不过来,将养些时日便好了。”
飞星放心下来,转头看向房间西侧,只见一面群鹤展翅屏风后露出了半道熟悉的身影。
广刹正在屏风后面,负手背对着他。
看着她的背影,飞星的手掌抬而复落,欲言又止。
“飞星。”
玉霜呼唤,飞星转过头来。
玉霜动了动下颌,示意他坐在自己身旁的夔纹圈椅上。
“你伤已经好了?”
“基本上吧。还有些疤。”
玉霜闻言诧然,当时他回来后胸前那血肉模糊的模样可是让她好一惊。
虽说不伤要害,可这半日都不到便基本痊愈,着实是快的异常。
“本来就只是皮肉伤,况且还收到了各派真人的许多丹药。真人不必忧心。”
玉霜转头看了帘后的采华一眼,又回头看了屏风后的仍背对着他们的广刹一眼,随后快速地伸手摸了摸飞星的胸口,确认他确实无碍后才放下心来。
飞星悄悄扶了扶她的手背,又摸了摸她那洁白柔嫩的脸颊。
玉霜神色微微异样,似乎是两人这偷偷摸摸的动作令她有些害臊。
飞星感应到她的情绪,探头在她耳边轻声道:
“比这更害臊的事情,真人不也与我当着别人的面偷偷做过了吗?”
温热的气息无形地爱抚着她的耳廓,一片霞红迅速攀上她那珠玉似的耳垂与皓颈。
她收回了被飞星握着的手掌,坐正了身子轻声道:
“你把谷中与雨桐仙门那人相遇后的事再详细说说。”
于是飞星将与常瑜之间发生的事情又详细说了一遍,而且怕玉霜和广刹过分担心,还刻意表述得寡淡平常一些,但屏风后的广刹负在身后的手仍然将衣袖越攥越紧。
“嗯,就是这样。当时水天剑派那两位真人不由分说出剑帮我,我还挺惊讶的,后来才知道是灵宿早与水天剑派结盟了。”
飞星说着,却见玉霜严肃地看着他。
“真人,怎么了?”
玉霜转身面朝着他问道:“你当时在山谷既然已经发觉常瑜有异,为何没有提前出手?还要与他说那些话?你若不准备偷袭,就该找借口离开才是!”
飞星微低下头。
“我……之前还和他喝过酒,所以想着,既然认识,或许能谈一谈……谈一谈的话,也许就可以……”
“啊?”玉霜眨了眨眼,显然第一时间没明白。
这时,广刹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因为他和那个常瑜认识。”
广刹与飞星一同经历过金榕岛的事,在这方面她对飞星的想法更加了解。
他与常瑜此前便在灵宿大典时一起喝过酒,彼此认识。
他在面对认识的人,尤其是之前曾经友好的人反目后,不会第一时间想着杀了对方,而是希望通过交流来解决。
广刹这样一提,玉霜很快反应过来,沉思了一会儿,说道:
“书上写的东西与眼前的往往不一致,书里总是十全十美,可现实中总是难以两全其美。”
飞星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丹枫与玉霜都在屋里,广刹在见到飞星到来后,内心更加纠结,此刻站得仍然离他有段距离。
她瞥了一眼飞星的模样,感到他似乎有些忧伤,本想用严肃的语气教育他几句,这下心头一软,低声道:
“倘若你现在是化神境,面对一个元婴境确实可以先礼后兵。”
飞星抬头看向广刹,正侧头凝视着他的广刹迅速转过头去。
玉霜静静说道:“若是……你当时死在别人手里,那……我可是在你身上下了不少功夫,你如何对得起我?就这般不爱惜性命?”
飞星又转头看向她,她正低着头,双手交叉在一起,神色平静淡然,眉间却藏着深深的忧色。
飞星心头一颤,回过头来,沉默片刻后,极其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时,采华从帘中走出,高声道:
“哎哟,他一个金丹境能后发制人,将元婴境给解决了,你们俩怎么还这么严厉。是把他当夭弟还是孩儿,在这儿相夫教子呢!”
虽然采华想表达的意思是在后半的“教子”上,但对玉霜和广刹来说,毫无疑问前半的“相夫”才是真相。
玉霜听了只是神色略有异样,很快便掩盖过去了。
广刹本来就心里有鬼,这下更加窘迫,转身又回到屏风后面去了。
索性采华没注意到她的神情,而是看向飞星道:
“我这两位师姐也是担心你,这可是别的男子想要也修不来的福分呢!她们说的道理也是对的,善人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做的,善过头便害人害己了呀。”
飞星很快就接受了,温和地点头道:
“飞星受教了,我以后会考虑得更加周全。”
广刹其实只说对了一部分。
飞星是个讲道理的人,而迄今为止看过的许多书在明里暗里都表示过人一定要良善的道理。
所以他一直在尽力做个足够良善的人。
这不代表他的本性就是良善。
这意味着,在很多方面,他只要想得通,就可以改。
所以他后面决定要对常瑜出手时才会立马又变得果断无情。
良善是对的,但我现在还不总是够资格。
境界啊……
嗯,好。
——等我到了大乘境,就可以跟所有人讲道理了。
飞星是这样想的。
目前。
第一百零二章
如丹枫这般姿色的女子在寒原与碧歌两大仙域中,近一百年来出现过四个。
除开天霜教当代圣女外,剩下三人璇玑宫都接触过。
其中两个是寒原某个小宗门中的一对亲姐妹,因不愿屈从璇玑宫的巨门星使,也就是天璇阁阁主,一齐投身妖兽之口,香消玉殒。
最后一个是碧歌的散修,虽然天资不佳,却有着阴阳混元体的特殊体质。
当时璇玑宫在寒原的势力都还不大,更不用说在碧歌,而且又忌惮于镜花宗的存在,所以只派了少数金丹、元婴境的门人去追捕。
那生灵境的女散修境界不高,躲藏的本领却是不错,以重伤之躯成功逃往了天辰,被东皇仙门收留,可惜不久后便去世了。
不过她在东皇仙门的那段日子里为东皇的掌门青风君诞下了一个孩子。
没错,她就是如今东皇仙门的明珠,青尘的亲生母亲。
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青风君始终没有找过璇玑宫的麻烦,加上上一次青尘周游逍遥海的时候没有来找过璇玑宫,所以璇玑宫宫主很安心,默默发展壮大着宗门的实力。
可这一次她再临碧歌时找上了璇玑宫,璇玑宫宫主自然担心,于是没有亲自迎接,而是派了天权阁阁主文曲星使曜阙去。
曜阙是知道真相的,所以他心底也很慌。
他目送着青尘与跟着她的两名女子离开,这才松了口气。
跟着她的这两名女子都是神通境,看她们的模样,应该就是东皇仙门的羽女与嬛人二位真人吧。
曜阙回头与身后众人道:
“你们近日无事便回宫闭关修行,莫要外出惹事生非。”
他想了想,又对身后一名衣着暴露的女子道:
“去通知季缘一声,让他尤其要谨慎行事,这段时间收敛一些。”
女子低头承令,召出一朵祥云,化作流光向西而去。
……
柳月山庄庄主三年前才入化神境,勉强算得上是个三流宗门,共有门人八百,尽管没有处在仙域边缘,但周围几千里也没什么宗门和零屿,可以说是仍是颇为偏僻的。
此刻柳月的主岛上,庄主与长老们带领庄内门人整齐地排列在主殿前。
在他们的头顶上方,有数十名道身影正静静俯视着他们。
这些人来自璇玑宫。
他们的到来是一道通知,一道告诉柳月山庄,璇玑宫的手已经伸到这里了的通知。
柳月山庄明白了,从今以后,自己的头顶便会多一座巍峨的大山。
意思既然已经传达到,便不用继续待着了,就在璇玑宫准备离去的时候,忽有一道倩影从远空中飞来。
这名女子容颜娇媚,体态妖娆,也是璇玑宫之人,但身上的衣裳却与寻常门人不同。
她上衣无袖,露出两条洁白的胳膊,胸口以下的衣料皆被裁去,剩下的堪堪只能遮住两座饱满的乳峰,内里未着亵衣,婀娜紧致的水蛇腰直接暴露在外。
对此她毫无羞耻,落地后扭着蛮腰边漫步边打量着柳月山庄的门人。
清风徐来,吹得她胸口的薄衣如帘飘动,下半乳肉时隐时现,令人想入非非。
柳月门人尤其是年轻弟子们对此羞于直视,纷纷红着脸地低下头去。
女子眉头一挑,唇角微微勾起,似乎对这一幕十分乐见,走到一名白皙的少年身前,伸手挑起他的下颌,用如丝般的媚眼挑逗着他。
这时,一道冷哼声从不远处的山腰传来,她转头一瞥,飞了过去。
山腰有一片杨树林,林间飞絮飘扬,几名璇玑宫之人站在树荫中,为首的瘦削男子正冷眼看着来到面前的女子。
“太不像话了!你看看你这样子,简直就像个淫邪的魔修!”
他仙名磐陵,在天权阁中任率众征讨的“拓御”之职。
“磐陵拓御教训的是~”
女子娇滴滴地说着,抽出一面薄如蝉翼的粉红薄纱,围在了那寸花萼般的肚脐前。
“这样总行了吧?”
她说着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磐陵怒目瞪着她。
女子眉眼一变道:“你什么你?你一个拓御还管起我来了?”
她仙名赤琅,任职天权阁“倌长”,负责挑选、补充鼎炉,与磐陵一样都是化神境的强者。
磐陵道:“你举止放荡,有辱我仙宫清誉!我就要管!”
赤琅闻言冷笑一声。
这种自视甚高的家伙怎么还没死绝呢!
因为管理鼎炉的缘故,阁中门人不论是为求好鼎炉来修行的,还是少数好色的,都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来巴结她,甚至与她同级别的臬司也总来讨好她,可磐陵却是例外。
这家伙有个青梅竹马的道侣,一直以来只与他的道侣双修,对同在天权阁任职的放荡的倌长赤琅和淫邪的臬司从没给过好脸色。
“磐陵拓御真是清高啊,就是不知道你的手下如何?”赤琅说着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几名门人。
磐陵也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几人纷纷低下头去,没有言语。
他眉头一皱,内心不禁暗叹。
如今合欢修中,像他一样坚守自持,秉持正道的是越来越少了。
赤琅仰起头来,轻蔑道:“阁中不知多少人要仰仗我们呢,就是星使大人们也敬我们倌长三分,我劝你对我客气一点。”
磐陵毫不示弱地反问道:“哦?那宫主是不是也仰仗你啊?”
赤琅神色一滞,璇玑宫虽然默许了鼎炉的存在,还在七大星阁中设立了倌长之职,但宫主一直没有用过鼎炉。
她神色变化了一会儿,轻哼一声,说道:
“算了,不跟你废话了。我这次是奉命来找季缘的,他人呢?”
磐陵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季缘臬司前日说他有事要办,往北去了,不在此处。”
“啧——”赤琅撇了撇嘴。
磐陵问道:“有什么命令?”
“青尘真人来碧歌了。阁主要他这段时间收敛一些。若是被人家逮住了,到时候哪怕宫主出面也不一定能保住他。”
赤琅随口道:
“不过青尘真人往南去了,既然他往北去了那就算了。”
……
一袭黑袍孤零零地悬在某处岛畔的高崖尖,一动不动,宛如一尊石像。
此刻的季缘来了距离蓬莱仙域千里的碧歌边境。
时间到了——
今日是约定好洞玄宗该带着人来交差的日子,所以他来到了碧歌与蓬莱的边缘。
自从见过丹枫的模样后,这些天来他对其他抓来的女子都没兴趣了。
上次回去后,他就私下调查过灵宿剑派,因为地处蓬莱,与这边没什么接触,所以他还是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了些讯息。
而且比起宗门之名,里面三名女子的名声反而更加响亮。
一个全是女子的三流小宗门,竟然能同时存在三名天仙下凡似的美人。
想着那日见到的虚影,季缘脊背一阵抖擞,深吸一口气,用燥热的舌尖舔了舔嘴唇,心中止不住地发痒。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可仍不见洞玄宗那两人的身影。
莫非是他们失手了?
自己可是不仅帮改良了阵法,还给了他们一个地阶的法宝呢!
季缘不断搓着手掌,越来越焦急。
当明月升空,繁星满天时,洞玄宗之人仍然没到。
看来那些废物真失手了……
季缘眯了眯眼睛,琢磨起来。
他觉得身为璇玑宫天权阁臬司的自己亲自驾临那个灵宿剑派,她们肯定会乖乖听话。
退一步讲,哪怕她们想反抗,以她们那种水平的功法和仙剑,掌门和几个长老加起来也不是自己的对手。
就像一个季缘会被青尘甩一巴掌呼死,十个季缘也无非是多甩九巴掌的问题。
同为化神境,实力却不可同日而语。
他所纠结的在于其他方面。
这些年来,东皇仙门三令五申禁止类似璇玑宫这样的大宗门将手伸得太远,其他仙域的青莲仙门、渊海剑派等顶级宗门也一直维护着这一宗旨。
所以直到确定了镜花宗真的不问世事后,璇玑宫才开始偷偷将手往碧歌伸。
而现在,璇玑宫还没有做好涉足蓬莱的准备。
要是他自行去蓬莱惹事,就要自己担风险了。
怎么办呢?
再寻其他人帮自己吗?成功率……
宗门的准备应该也差不多了,要不了多久就会……届时灵宿剑派那三名美人势必会被同门的其他人盯上,尤其巨门星使的好色程度可不在自己之下啊!
季缘双眸一凝,在危险与女色间终究还是选择了后者。
既然让自己提前知道了她们的存在,便是上苍赐予自己的绝佳机会,必须先一步将她们收入囊中!
他抬头看向西北方,便准备动身!
这时,两道人影忽然出现在天边。
这两人不是从北边的蓬莱过来的,而是从他的侧后方来的。
青空中流风剪云,碧海下暗礁裁浪。
一声悠长的佛号响起。
一颗圆润的光头出现在他面前。
从东边来了一个和尚。
第一百零三章
和尚?
一名俊美的僧人站在云上,阳光照射着他那略显破旧的朴素僧衣,一抹极为虚幻的佛光隐约闪过,下一刻便消失不见。
稀奇。
真是稀奇……这年头竟然还有佛修!而且还是个这般年轻便有如此境界的俊俏和尚!
莫非佛修还有残余暗藏?
在菩提境?还是大荒呢?
季缘上前一步,端正拱手道:
“在下季缘,不知禅师佛号?”
“小僧定空,禅师二字实不敢当。”
“噢。那——定空师父!”季缘的嘴角略显僵硬地扬起,呵呵笑道,“今日遇见师父,也是机缘!在下修习的乃是合欢大道……师父应该也知道吧,这合欢道本是融合了阴阳法与欢喜禅后发展出来的产物。”
他眼里闪烁着精光,期盼地盯着定空。
“不知师父可愿同在下去个僻静地方,讲解一番欢喜禅的奥妙之处?”
定空闭着眼睛,双手合十道:
“小僧只参禅门本来面目,不涉密教方便法门。”
佛修有禅宗、净土宗、天台宗、密宗四大流派——定空修习的便是禅宗,而欢喜禅是密宗的法门。
这点了解季缘还有有的,他眼中的精光骤然消失,失望地轻叹一声,显然对定空的兴趣大大降低了,刚要开口,忽然注意到定空身后还有一道瘦小的身影。
只见那人皮肤黑黄,恶疤覆面,左耳缺了一大块,右眼不翼而飞,丑陋至极,世间难见,宛如山鬼海妖!
见惯了美人的季缘不禁眉头一簇,宛如嗅到腐肉的鬣狗般嫌恶地皱起鼻头,骇然地脱口骂道:
“好丑的东西!”
李乐有些畏缩地将脖子缩回到定空身后,却不是因为被骂,而是对这站在云上的感觉很害怕。
定空宣了一声佛号,轻声道:
“皮囊如棺,藏五蕴腐土。世人修行但寻本心超脱,美丑不过水月戏尔。”
李乐听出了他是在开导自己,小声道:
“这跟师父说过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是一个道理,我记得的。”
定空回头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对这种说法,季缘向来不以为然,他看着定空心想着说道:
“世人修行,或求长生,或求逍遥。若真能本心超脱,什么都能放下了,那还修个甚么什么仙?”
定空道:“自在怡然,心性超脱,方是大逍遥。”
季缘摇了摇头,心想着跟这种类型的佛修是没法沟通的,转身便准备离去。
忽然,他眼眸一凝,意识到了什么,神色一滞后,回头看向定空,眼神渐渐阴沉,低声道:
“你是专门来寻我的?”
崖下海浪前仆后继地冲击着礁石,碎成无数白色的泡沫珠花。
定空说道:“小僧行脚四方,见众生悲苦,此境亦然。璇玑宫乃大宗,当为正道领袖,造福一方。”
季缘这下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来是打听过自己的名号来劝自己回头是岸啊。
他眉头一挑,调笑道:
“我若不愿回头,师父可是要化身不动明王怒目金刚?噢!明王乃密宗护法,师父也唤不来吧?”
定空宣一声佛号,说道:
“罪孽缠身附骨疽,轮回不见极乐天。望施主回首,成就大福缘。”
季缘说道:“若得大乘飞升,跳出轮回,又何须在意什么极乐天!”
嘶哑的声音回荡提那边,他那一袭黑袍无风自动,如羽翼般在身后飘扬,露出里头一身黯淡无光却寒气逼人的辰星青海衣!
一抹磅礴的气息从他体内荡开,崖下汹涌的海浪骤然平息,如仆从般匍匐在他脚下,海面一时静默无声。
身为化神境,季缘已经可以初步感知天地。
明明佛修向来慈悲为怀,但他总觉得眼前似乎有一抹若有若无的危险,令他不自觉地紧张起来,态度也更加激进。
他盯着定空,问道:“师父准备怎么办?”
定空保持着合十的慈悲态没有说话。
出家人不打诳语,但可以不说话。
季缘见状神色更冷,阴鸷道:
“师父是想修闭口禅?”
怎么回事,这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莫非是……这和尚身后的……
季缘看向李乐。
对啊,没事带个这么丑又这么弱的东西干什么?
这东西肯定不对劲!
凌厉寒意从前方袭来,令李乐直感到面前仿佛悬着无数尖锐锋刃,一时脊背生凉,喉咙发紧,言语难出,动弹不得!
生灵境的威压对观心境的他来说,实在太过骇人。
这时,定空睁开了眼。
一抹淡金色的佛光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将李乐保护起来。
身前的寒意顿时消失,一抹温暖的感觉游荡在李乐体内,宛如春风拂面,分外宜人。
季缘警惕地盯着两人,伸手按在腰间一只纹路诡异的暗红色香囊上。
忽然,他面前的定空与李乐不见了。
不是移动,是瞬间消失。
季缘瞪大了眼睛,仙识立刻向八方扫去,却不曾察觉到他人的气息。
怎么回事?
是用了将自己的行踪气息隐去或是无形遁走的佛修秘法?
他不敢大意,警惕着四周。
下一刻,方才定空的位置上又出现了一个人。
不是移动,是凭空出现。
只见这人身穿一件厚实的皂蓝衲袄,头上顶着个米白色的大斗笠,将其容貌完全遮住。
他手里握着一卷书,一动不动地站在季缘面前。
此人身上气息并不强大,却难以用仙识感知清楚,宛如被一阵迷雾环绕着。
长年的阅历令季缘迅速后退了百丈。
天清云淡,日暖风和,四周一片祥和。
季缘低头一看,自己脚下竟然仍是最初的那片悬崖。
眼前这诡异的一幕令他心中不禁骇然,双手顿时挥舞,腰间香囊频频闪烁,只见一黑一白两面十余丈高的巨大旗帜从他身旁两侧拔地而起,磅礴的阴阳二气各自在两面旗帜周围游荡。
面前的男子将斗笠摘下,露出一张儒秀清雅的面容。
季缘厉声道:
“你是何人!?”
水彡和颜悦色道:
“我用过的名字很多,不知该说哪一个啊。”
“故弄玄虚!”季缘说着右手高举过头,一阵耀眼闪光过后,一只银白钢圈出现在掌心上,圈上刻有九节雷霆状的法印,隐见电丝闪烁。
水彡平静道:
“不愧是天权阁臬司,随手便是两个地品法宝。”
季缘眯眼道:“你既知晓本尊乃是璇玑宫的真君,还不速速报上名来!”
水彡轻笑几声,看着就像个随和开朗的书生,说道:
“于已死之人而言,名号又有何用?”
“黄口小儿也敢出如此狂言!本尊倒要看看你有几分本事!”
季缘大喝一声,心中却无半点马虎,手上钢圈高速旋转,身旁旗帜猎猎作响!
便见紫电凝聚,霹雳迸发,融入如蛟龙交缠的阴阳二气后掀起铺天盖地的海浪冲向水彡,声势浩大仿佛天崩!
水彡凝视着面前的龙卷,右手一翻,手里的书卷变成了一柄朴实无华的长剑。
他握剑的手抬到一半,忽然停下,随即松开,长剑化作轻风散去。
在一声轻叹中,他竟是直接用双手插入水龙卷中,霎时间电光闪烁,狂风大作!
嘭的一声巨响,水龙卷骤然爆裂,化作了一阵瓢泼大雨,其间电丝游走,一同落入海中,很快,条条游鱼漂上海面,非死即晕。
原本汇聚一处的阴阳仙气被强行分开,此刻水彡正一左一右被抓在手中。
季缘刚准备追击,便见着这一幕,心中惊骇不已。
这也谈不上自己的杀招,倘若他也用法宝接下来那也是正常情况。
可眼下他根本没用啊,什么都没用只用了一双手就这么轻易接下来了!
“浪费啊。”水彡双手微微用力,一声闷响后,两道如蛆虫般扭动着的仙气便被捏爆了。
他看着自己微微发红的手掌,说道:
“看来对你们合欢修来说,混元境确实很重要啊。”
季缘面色更难看,什么都没说。
一般修仙者在向人攻击时是不会搞这么大排场,掀起滔天骇浪的。
或是一个点,或是一条线,总之应该追求聚焦一处的穿透力,毕竟目标总共就这么一点大,又不是要灭世,把攻击面积搞得太大根本没有意义,完全是溢出的浪费。
水彡说的浪费便是这个意思,并且他也知道季缘为什么会这么做。
季缘不是不想,是没有能力。
他还未至混元境,难以将彼此排斥的阴阳二气融合,做不到将攻击聚焦于一点,只能形成一个巨大的面。
季缘盯着水彡,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应该没见过你。”
水彡脸上的笑意消失,淡淡道:
“我听说你在碧歌胡作非为,迫害了百上千个宗门的道友,散修更是不计其数。”
季缘眯了眯眼睛。
这是来除暴安良的?
莫非……
噢!他方才用的莫非是东皇仙门的捉影捕风手!
他是天辰来的!
季缘心中一颤,轻声道:
“我之后不会在碧歌做这些了。”
他没有说谎,因为他准备去蓬莱了。
灵宿剑派是个好地方,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水彡点头道:
“那你以后可要做个好人。”
季缘一时无言,半晌后憋出一声——
“嗯。”
水彡满意地点点头,抬手朝他凌空一点。
季缘还没反应过来,忽然感受到一抹刺骨的寒意。
他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胸口出现了一个指头粗细的洞,周边覆着一层薄薄的冰霜。
天霜教的点冰指!怎么可能?!
寒意霸道地侵入他体内,宛如野火般迅速延展开去!
季缘瞪大了眼睛,发出一声暴怒的嘶吼,储物空间内的法宝尽出,一齐轰向水彡!
面对袭来的五花八门的攻击,水彡身形一闪,就像方才的定空一样消失不见了。
人呢?!
“滚出来!”
季缘大喝一声,从口中喷出一阵阵凝固的血晶。
他发疯似的开始朝四周攻击,一时间岩峰崩碎,海水激荡。
忽然,季缘眼前的天穹出现了一道裂缝。
啊?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裂缝出现在他周围八方。
无边的寒意象征着死亡的到来,身躯被迅速侵蚀的季缘再也支撑不住,从空中落下。
哗啦啦——
他惊惧地望着周围无数碎裂剥落的镜面般陨落的空间,终于猜到了水彡的身份。
“你是——!”
一道剑光在天边闪过,季缘的声音戛然而止。
悲悯的佛号响起。
定空与李乐仍然站在那朵洁白的云上。
水彡右手一翻,长剑又变回了书卷。
定空一脸悲悯说道:“施主若多劝劝他,他说不能真能放下屠刀。”
水彡道:“这话师父自己信吗?”
李乐静静看着那块结冰的海面,说道:
“定空师父,像这种人是劝不回头的,佛陀渡不尽世上所有人。”
定空闻言轻叹一声,说道:
“施主此番杀害璇玑宫之人,已想好如何脱身了吗?”
水彡微微一笑道:
“师父不必担心,自有她人冒名。”
第一百零四章
在季缘身死前些天,一则传闻忽然在碧歌传开。
逍遥海的面积极大,俗世大陆不及其千分之一,碧歌作为九大仙域之一,自然也是无垠,可短短几天时间,这传闻便从接近蓬莱的北部向南一路流传到了接近寒原的地方。
某处仙岛。
两座青山隔江对望,如血残阳悬于江上。
忽而江水震颤,便见一头数十米长的巨蟒破水而出!
水花漫天飞扬,这巨蟒通体漆黑,背生棘刺,头长肉角,俨然一副将要化蛟的样子,其蛇身中段明显鼓起,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它体内极速膨胀。
江畔群山一时间鸟雀惊飞,走兽四散。
它涌出江面后如离土的蚯蚓般在空中扭动起来,口中发出阵阵钟鸣般的嗡声,蟒身中段不断膨胀,宛若一条两头窄中间粗的大舟,隐约可见蛇鳞间的肉缝。
嘭——
下一刻,它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在空中炸开!
血肉漫天飞扬,如雨般洒落,对于山江里的游鱼禽兽而言无疑是一顿不可多得的珍馐。
横飞的血肉之雨中,有一道人影抱着一名少女从空中落下。
“真人!”
山腰间,几名女子一脸雀跃地望着青尘。
从巨蟒体内开膛而出的青尘一脸斗志昂扬的神色。
她将怀里昏迷的少女放下,松了松筋骨,将脸上的血迹擦去,满意地笑道:
“不错,这家伙比我之前遇到的巨鲛结实耐打!”
几名女子赶忙查看昏迷少女的情况,确认她性命无虞后,纷纷激动朝青尘拜倒。
“多谢真人出手铲除此蟒救下小妹——!”
“哎~没事没事!”
青尘随性地摆了摆手。
“真人真是仙家风范!我此生所见者中无人可比!”
“那还用说!这世上哪有人比得上青尘真人!”
青尘闻言微微一笑。
她曾周游过一次逍遥海,所到之处引无数男女仰慕。
凤雏麟子评第一人。
正道魁首东皇仙门青风君掌门之女。
魔尊无忧之后最年轻的元婴境、化神境。
盛名加身的她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但还是颇为乐意得见的,尤其是当别人说她比男子更强的时候。
“对了,你们听没听说过最近冒出了个害人的大妖?”
一名瘦削的女子立马说道:“有!我前些日从逆羽岛的散修那里听来的,听说甚是奇特!”
“奇特?”青尘正是为此而来的,听闻奇特顿时来了兴致,“哪里奇特?”
瘦削女子歉声道:“这在下便不知道了……”
青尘扶着纤白如玉的脖颈扭动几下,问道:“逆羽岛在哪?”
“西北——”
几女一同伸手指去。
平地忽生大风,下一刻青尘便化作一道流光乘风而去,眨眼便消失在了天边。
她们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纷纷激动地攥紧了拳头。
“青尘真人果真潇洒不凡!”
“也不知何日方能再见……”
……
镜山泽山妖结队,碧歌海兽成群,总是会冒出来很多奇奇怪怪的妖兽。
青尘来到逆羽岛,岛上的散修告诉她,听北面的望林山谷门人说,那大妖浑身黑黢,叫声喑哑。
于是她又往北来到望林山谷,继续打听。
生性阴邪。
灰面枯皮。
喜食女子……
她不断往北而去,得到的大妖的信息也越来越多,却始终没有寻到大妖,也没有遇到任何人真正见过大妖。
在跨越了大半个碧歌后,她不禁怀疑起来大妖是否真的存在,然而所遇之人口中说的都不冲突,她也只好半信半疑地继续追踪。
直到临近蓬莱——
在一处仙岛边缘的山崖下,她见到了一块结冰的海面。
一具尸体被冻结在冰面上,黑袍之下是一件晨星青海衣。
浑身黑黢、灰面枯皮……
她站在冰面上方,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季缘那被冻成灰青色的尸体。
虽然猜不到背后是谁在搞鬼,但她也知道自己被算计了。
羽女与嬛人一左一右出现在青尘身前,将关于季缘的信息与青尘简单说了一下。
青尘眉头一挑。
忽然,一声铜镜破碎的声音隐约在天边响起。
青尘转头看见,果然远方出现十余道正往这里赶的身影。
他们都穿着晨星青海衣。
领头的是天权阁阁主,文曲星使曜阙。
不久前,阁内门人报告了季缘的死讯。
阁中臬司忽然身死,曜阙大惊,亲自赶了过来。
青尘迈步从二人中间走出,来到了面色难看的曜阙面前。
曜阙拱手问道:
“青尘真人怎么在这里?”
青尘说道:“这天下我想去哪就去哪,怎么这里就不能来吗?”
曜阙道:“当然可以……只是我阁中臬司竟殒命于此,有人这般挑衅于我璇玑宫,我自然要查明白。还望真人让我去细细查看一下。”
清晨微笑看着曜阙道:“我听说欺男霸女,应该是老天也看他不顺眼,顺手收了吧。”
曜阙低头轻声道:
“真人说笑了,他分明死于天霜教秘术点冰指……不过我不认为是天霜教所为,应是似是而非的功法,还望真人放我过去看看,我也好……”
“其实我也学过几个天霜教的秘法吗?”
青尘说着,抬起了肌肤秀美,修长有力的右手。
“要不让你瞧瞧?”
曜阙眉眼一凝,垂首道:
“所以真人想说是自己杀了他吗?”
青尘走近一步,睁大了眼睛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道:
“是又如何?”
她那柳叶似的唇角仿佛被春风吹起般,微扬出一抹挑衅意味十足的笑容。
曜阙身上的气息陡然一变,缓缓抬起头来。
他身后的璇玑宫门人的内心不禁激动起来。
要动手吗?!
对青尘真人!
有些人很兴奋,更多的是惊恐。
“那……”
青色长羽与洁白的丝带在青尘身后的羽女、嬛人周围飘扬。
曜阙的眼角微微一颤。
“那真是杀得好!”
只见曜阙激动地指着海面上的季缘,厉声道:
“败坏我璇玑宫清誉!真是死有余辜!死不足惜!我若知晓他的所作所为,早已清理门户了!”
说完,他转身便要离去。
青尘眉头一挑,说道:
“你就这么把他仍在这里?”
曜阙回头道:
“此等败类就该曝尸荒野!真人不必放在心上,以后若再见到有我璇玑宫门人在外为祸苍生,尽管出手便是!”
……
曜阙带人离去了,来得气势汹汹,走得行色匆匆。
与此同时,往南几百里外的一座无人岛上,李乐将刚钓上的海鱼烤食着。
定空坐在不远处,默念着佛经。
李乐挑了一条成色最好的烤鱼,一瘸一拐地走到定空身边。
定空看着递来的烤鱼,宣了一声佛号,摆手道:
“多谢施主好意。”
李乐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自己烤的不好吗?
这时,一只手伸来接过他的烤鱼。
水彡咬了一口,点了点头,随即感慨道:
“世人不见佛修久矣。”
他看向一脸茫然的李乐,解释道:
“佛修戒律严明,如定空师父这般应有十戒,其中一条便是不近荤腥,其他还有不近女色,不奢不妄,不闻舞乐等等。”
“噢……”李乐点点头,随即哎呀一声,焦急道,“那我是不是也不能吃这个了!”
水杉笑道:
“你不过是听定空师父讲了几卷佛经,充其量也就是个在家弟子,连五戒都未受,没那么多讲究。”
李乐闻言还是不太放心,将手里还剩一半的烤鱼放下,说道:
“真人若是喜欢,剩下的都给真人吃吧。”
“行。不过,你是要做佛修?”
李乐小声道:“其实我也还没想好……而且我这个资质,感觉是不是不太配啊,我听定空师父说了这些天,也没领悟出个一二三来……”
定空宣了一声佛号,朝他浅笑道:
“心中有善,便是万物通明。”
“领悟东西靠的是小聪明,想成大道还需大智慧。”水彡看着他说道,“前者没有没关系,你说不定就有后者呢。”
李乐挠挠头,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安慰自己,问道:
“真人方才去哪里了?我刚好像看到有一堆很厉害的人来这附近了。”
“嗯,是璇玑宫的一名星使。”
李乐问道:“星使是什么?”
水彡坐在一块石头上,一边吃着烤鱼一边说道:
“璇玑宫有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四大星使,还有廉贞、武曲、破军三名辅星使,都是混元境……也就是神通境。刚才来的那个应该是文曲星使曜阙真人吧。”
神通境?!
李乐闻言吓得脸色一白,他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大能。
“那那那、那我们现在……”
“没事了。”
水彡举了举手里的烤鱼,说道:
“鱼儿不是上钩了嘛。”
“啊?”
水彡没有解释,笑着继续吃起鱼来。
李乐眨了眨眼。
我果然很笨啊,什么都听不懂。
……
十多天后,流汐回到灵宿,在碧水殿开了一场宗门大会。
之前在飞星等人回来的次日,她便因担忧璇玑宫之事而亲自去了一趟天辰,将宗门内的大小事宜交给了应奚长老处理。
在碧水殿的宗门大会上,流汐谈到了许多,比如今年梅仙会上述白的佳绩,比如最近几次谈判中灵宿收获的大量资源……正面积极的内容将灵宿自从去年冬池山庄封锁后一直笼罩的阴霾尽数驱散,大会结束后,宗门内的氛围再度明朗。
丹枫还在养伤,没有参与这场大会。
飞星也没有。
他回到灵宿后,也一直担心着璇玑宫的事情,没有与玉霜和广刹一样待在孤心庭陪丹枫养伤,而是在英栾殿修行。
如今流汐回归后的轻松神态令他猜到璇玑宫的威胁大概是不会出现了,这才松了口气。
他不知道,季缘这个对他而言素未谋面的大威胁已经在阴差阳错中被悄无声息地解决了。
这天是三月初三,又是一年春花烂漫时。
飞星来到孤心庭,便见述白坐在池塘边上。
他来到述白身后,她正将双足泡在水里,瞧着自己那水中的倒影出神。
“喂?”
“啊~!”
述白似乎被吓了一跳,发出一声小猫似的惊叫。
听着这不寻常的叫声,飞星不禁笑出声来。
述白回过头来,眼眸闪动几下,有些羞恼地看着他。
“抱歉抱歉。”
飞星笑着坐到她身边,问道:
“你在干什么呢?”
“祓禊,一种仪式,要在水边洗濯身躯,是俗世一些古国的节日习俗。”
飞星惊讶道:“你原先也是凡俗之人?”
述白摇摇头:“我爹娘是,我是在逍遥海出生的。”
“那你爹娘现在在哪?”
飞星下意识地问道,问完便有些后悔了。
说不定述白的爹娘已经过世了。
“他们是散修,掌门安排他们在附近的零屿呢吧,他们俩没事就喜欢乱逛,我也不知道现在跑哪去了。”
谈起父母时,述白的脸上显露出几抹无奈之色。
还好还好,有灵宿掌门安排,应该是不用担心的。
飞星松了口气,笑道:“他们一定见识过很多东西吧,这不挺好嘛。”
“嗯,那应该是的。”述白点点头道,“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他们。”
“行。”飞星点点头。
述白浅浅一笑,不知是意识到了什么,下一刻脸颊忽然一红,低下头去了。
玉兰树上的翠鸟在枝头看着一幕,轻快地鸣叫起来。
房里的广刹在窗边看着这一幕,静默无声。
她回头看了一眼在椅子上闭目打坐的玉霜,又看向池塘边的两人,身形微动。
“唉,飞星……”
述白转过头来,刚想说什么,便见到广刹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两人身后。
飞星只觉得背后遗憾,稍稍缩了缩脖子,回过头来。
此刻广刹正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她背对着阳光,面前一片阴暗,令本就冷厉的面容看着更加令人胆寒。
“师傅,怎么了?”
“无事……”
广刹轻声道:“你在做什么?”
“祓禊。”
“噢,到上巳节了啊。”
广刹眯了眯眼睛,去年一年的体感似乎没有往年那般眨眼即逝。
因为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吗?
不,果然还是因为……
她瞥了一眼飞星。
飞星恰好也看向了她。
两人对视一眼,广刹仿佛被灼了一下似的,立马移开了目光。
飞星一直觉得广刹的心思比玉霜还难猜,眼下也搞太不懂。
可能是因为玉霜真人更敢于直面自己的内心,而广刹真人却总是纠结?
他正这般想着,忽然听到了衣裳摩擦的声音。
只见广刹褪去了鞋袜,将赤足探入了水中。
述白眼睛一亮,有些惊讶,脸上随之涌出几分欣喜。
飞星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广刹的双足看着如米糕般白净而软糯,如柳枝般轻轻探向水面,一点一点缓缓沉下,直至整只脚掌没入池水。
飞星的目光不禁被其吸引,在她那冰雕玉琢的纤细脚踝上转悠片刻,随即一路向上,缓缓滑过那肌理如羊脂膏般柔腻,仿佛凝着细雪荧光的小腿,一直来到她那被撩起裙摆间。
广刹凝视着水面,用白里透红宛若花瓣的足尖轻轻地拨弄着池水。水面上泛起层层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去,就像她此刻的内心。
“咕~”
咽口水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除了飞星还能是谁呢?
做出这一系列动作的广刹只感到脸上有些发烫,不知自己的脸色变得如何了。
虽然没有看向飞星,但是她知晓他正看着自己。
毕竟那视线实在过于火热,温度甚至都传到自己身上了!
屋中,玉霜转头看了一眼窗外。
那是……
她微微一讶,目光一凝,片刻后摇了摇头。
应该是我想多了吧。
如同之前想着“那可是玉霜师姐,怎么可能呢”的广刹一样,此刻的玉霜也想着:
那可是广刹啊,怎么可能呢?
第一百零五章
“师姐——”
上午,白鸢行走在宗门间。
真人们纷纷向她问候,晚辈弟子则远远看见便躬身行礼,皆不敢上前来与她打招呼。
自云溟湖一事后,灵宿对外表态愈发强硬,其余仙门也知晓灵宿这会儿正在气头上,皆是能避则避,因此灵宿局势更佳,在划分云溟晶矿的谈判中也成功达成目标。
白鸢上午刚得到消息,对此很是满意,此刻心情大好,对一些问候也会点头回应。
她这性子在宗门里自然没什么亲近的对象,但其余人对她的敬畏也是毋庸置疑的。
风和日暖,群芳渐醒,灵宿生艳。
就在这时,不远处树下的修长身影闯入了她的眼帘。
苍郁的柏树下站着一男一女两人。
那女子貌比三十不到的美妇,绰约娇柔,正是柳薇真人。
她像往常一样着件素白襦裙,梳着一头堕马髻,看着面前的飞星,声音都不知不觉间柔软了几分。
“你这是……?”
“丹枫真人需要些摩多叶。”飞星温和道,“我方才去理天殿取了些,正要送去。”
“噢。”柳薇把玩着鬓发,上前靠近他一步,“说来丹枫师姐最近好些了吗?”
“挽江真人几天前就说大致无碍了,之后稍加休养便能痊愈了吧”
“那就好!”
近来这段日子,飞星遇到柳薇的次数不少,每次遇见了她都会上前来,与他说上几句。
此刻两人的距离不过一米,气质成熟,体态风韵的柳薇正面带浅笑地盯着他。
飞星表面如常,心里却寻思着以往只感觉这位柳薇真人是个人如其名,娇柔如柳的妇人,怎么最近好像……
她侧身倚着柏树,婀娜的身线在襦裙中若隐若现,看向飞星的眼神让飞星心中泛起一抹熟悉感。
忽然他感知到一抹有些熟悉的气息,侧头看去。
柳薇也随之看去。
白鸢师姐!
她眼眸微凝,赶忙后退半步,与飞星拉开了距离。
白鸢也几乎同时看了过来,飞星正要开口问候,却见她身形一滞,停下脚步后僵硬的转身快步离去了。
师姐这是怎么了?
柳薇眨眨眼,有些疑惑,莫非与他有关?
她回头看向飞星,却见飞星拱手道:
“柳薇真人,倘若无事我便走了。”
“啊?哦……好……”
飞星假装没察觉到柳薇眼中的不舍,回到孤心庭时,又遇见一抹娇娆倩影恰好走了出来,于是行礼道:
“虹芸真人。”
虹芸打扮仍然奔放华艳,一件锦绣金丝抹胸堪堪裹住两座饱满的乳峰,赤色凤袍下,雪白的胸脯间嵌着一道引人瞩目的深壑。
她看着飞星手里的翠绿长叶,说道:
“哟,又在帮着跑腿啊?有报酬不?”
照顾自己的爱侣还要什么报酬,飞星说道:
“真人们一直对我多加照顾。况且这点小事不过举手之劳。”
虹芸笑盈盈道:“哦?既是白工,那以后你也为我举举手呗?”
飞星浅笑道:“届时真人唤我便是。”
“那我到时候可要尽情麻烦你了!”
“只是我生性愚笨,会做的事不多……”
虹芸媚眼一挑,琼玉似的纤长食指落在飞星的肩上,柔柔地打着圈,魅惑道:“那到时候我手把手教你?”
一道视线宛如利剑般从庭内的屋中射来。
虽然不知道是玉霜还是广刹,但飞星觉得不管是谁见着眼下这一幕都会出问题。
“咯咯咯~”
虹芸没有察觉到庭内的视线,只是见他神情僵硬,不禁捂嘴轻笑一阵。
“好了,不逗你了。”
她在飞星肩上点按一下,挥手离开,在经过他身边时留下一阵馥郁的香风。
“不过以后可能真要你帮些忙呢~”
虹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飞星转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旭日正照,有些刺眼。
“好看吗?”
毫无感情的话语陡然在身旁出现,飞星立马回过头来,便见广刹再一次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这一次她没有背光,日光落在她那绝美的容颜上,照亮了她眼底的忿忿与埋怨。
飞星轻声道:
“好看。”
说话的时候,他已经盯着她看了几秒了。
广刹眉眼微凝,双拳一紧,侧过身去幽幽道:
“这些日子下来,你跟我这些师姐妹的关系也越来越好了嘛。”
飞星说不出话来,跟着她来到廊上。
广刹接过摩多叶,背对着他开始检查起叶片,洁白的衣裳紧贴着她的光滑肌肤,勾勒出纤腰蜜臀的柔美曲线。紧束的凌虚髻下,那乌黑的发根后露出一寸纤白的颈肉。
飞星盯着她,渐渐低头朝她靠去——
颈后感受到一道温暖的吐息,广刹没有回头,仿佛不曾察觉,只是项上瞬间便出现几排芒粟,柔软的寒毛也纤毫毕现地竖起,暴露出她内心的紧张。
飞星微微侧首,目光顺着几条若隐若现的浅色青筋从白玉般的颈边一直滑向她胸前那如意似的锁骨。
不知不觉间,他将手掌也伸向了她的腰侧,朝着她的小腹而去。
就在飞星的指尖将要触碰到广刹腹前的衣料时,广刹突然迈步向前走去,一下子就与他拉开距离。
飞星喉头一动,轻轻一叹,说道:
“真人,等丹枫真人醒了,帮我带句话给她……”
……
几日后的上午,丹枫的剑识从识海中离开。
她睁开眼,坐起身来,伸手掀开纱帘。
一旁椅子上的玉霜转头看来。
“好了?”
“嗯,这些日子劳烦师姐照顾了。”
丹枫浅笑道,目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很多天前,当丹枫的伤势开始稳定恢复后,挽江便离开了。
丹枫知道这点,所以也不是在寻她。
“他……飞、飞星呢?”
她低声问道。
玉霜摇摇头,便见丹枫那本就血色不太足的神色更多了几分憔悴。
她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怎么劝慰,悄悄朝那雕刻着比翼鸟的玉牌灌入了仙气,想要通知飞星。
“师姐,我想去外面走走,这些日子总关在屋里,闷得紧。”
“我扶你?”
“我已好得差不多了。”
丹枫下了床,在玉霜的注视下缓缓走到屋外,来到廊上,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忽然想起什么,月眉一簇,赶忙回头问道:
“师姐,我之前迷迷糊糊地好像看见飞星他也受伤了,他怎么样?”
“别担心,他那伤势半日便痊愈了,早就生龙活虎了。”
“真的?那就好……”丹枫放下心来。
玉霜说道:
“他只是近来……有些忙……你瞧,好几次药材都是他亲自去理天殿取的……他对你还是颇为上心的。”
丹枫转头朝她微微一笑:
“师姐不必担心,我又不是什么自怨自艾的泪人儿。”
她的笑容很柔美,夹杂的勉强不多,只能看出一点,剩下的都藏得很好。
玉霜心中暗叹,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
“说来我还有些事要办……”
“师姐尽管去吧,我一人已无碍了。”
“真的?可莫要勉强。”
“真的,况且广刹过会儿也该来了。师姐放心。”
玉霜点点头,离开了孤心庭,准备去将飞星寻来陪陪丹枫。
庭中只剩丹枫一人。
她静静望着绿草新生,春花重放的庭院。对这大病初愈般的佳人,连风也不舍用力,只是轻轻抚弄着她的发丝。
叹息声不时响起,丹枫的视线垂落在庭北的茶花间,半晌后摇了摇头。
这般长吁短叹做什么,像个怨妇似的!师姐不是说了吗,他只是最近忙……忙……他在忙什么呢?
比我更重要吗?
丹枫情不自禁地想着,轻唤了一声:
“飞星……”
忽然,一道人影步入庭中。
丹枫眼眸一亮,转头看去。
“飞——!”
来者是广刹。
“嗯?师姐你身体好了?”
她来到丹枫身边。
“你方才说什么?”
“嗯?啊……没什么……”丹枫微笑道,“都这么多天了,我体质再弱也该好了。这些天在这儿也麻烦你了,让述白都没法在这练剑。”
广刹道:“在哪练不是练,她不过来我过去就是了。”
“说来梅仙会如何?”
丹枫还是心系宗门的,与广刹聊完梅仙会的事后,又问起了灵宿这阵子的谈判结果,以及云溟湖事件的后续。
广刹说道:“目前还没有璇玑宫要在蓬莱动手的消息。他们才在碧歌发展不久,我觉得应该没那么快来蓬莱。”
丹枫疑惑道:“哦?莫非那洞玄宗之人是在虚张声势?”
广刹说道:“据掌门亲自去天辰寻人打探得到得知,青尘真人前阵子去了碧歌,而且刚到就杀了个璇玑宫的臬司。哪怕是真的,他们现在也自顾不暇了,况且他们若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镜花宗不管,难道东皇仙门还不管吗?”
丹枫点点头道:“如此最好!”
“雨桐仙门与九幽谷都撇清了关系,但那洞玄宗迟迟不给解释。凝雾真人身死,盈瑶剑派怒不可遏,这阵子已经在准备对洞玄宗动手了。”
“那我们呢?”
“掌门正就此事与盈瑶商议,到时候……”广刹说着眼眸一冷,如果可以的话,显然她是很愿意替丹枫向洞玄宗报一下仇的。
丹枫眯了眯,面色平静地轻声道:
“那我这几日可要好好调养调养。”
不论她脾气有多好,作为剑修,既然遇上了这种事,当然是要还回去的。
广刹点头道:
“到时候我与玉霜师姐和你一起去。”
“那我们动手可得快些,不然都要被白鸢师姐杀完了!”
丹枫说着笑了起来,广刹的唇角也微微上扬了一些。
“许久不曾见你笑过了。”丹枫牵起她的手,柔声道,“你爹娘既然给你取了那名字,肯定是希望你能多多欢笑,日日欢心。”
广刹抿起唇来,忽然想起什么,说道:
“师姐, 说来有事要与你说。”
“什么?”
“飞星——”
听到飞星的名字,丹枫的眼眸陡然一凝。
“他要我跟你说,等你身体修养好了,去一趟福栖殿西侧山后的桃花林一趟。”
丹枫不自觉地握紧了她的手,连忙问道:
“他说的?什么时候说的?”
“前天上午。”广刹轻声说着,低下了头去。
此刻的丹枫却没心思注意广刹的神情,身形一闪,便飞至空中。
“师姐——!”
广刹连忙喊道,却见丹枫头也不回地向福栖殿方向去了,只得无奈摇头。
日头渐高。
丹枫离开后,广刹在庭中随意走动,在来到池塘边时停下了脚步,缓缓洒下些鱼食
水中游鱼纷纷聚拢争食,享用完后吐出了一连串的富含仙气的泡泡,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反射出一缕缕七彩的光芒,与水面上的各色花瓣组合在一起,令她联想到了花灯。
很多很多年前,她每年都会跟着爹娘一起在七夕赏花灯。
爹娘死后,她便没再见过了。
直到去年,在金榕岛,紫薇山下的山洞里。
那一晚她除了花灯,还收到了一个礼物。
清澈的池水倒映出广刹那雪琼似的双手,以及一把被她紧紧捧在手里的洁白木梳。
第一百零六章
(上一章广刹的发髻应该是灵蛇髻,丹枫的才是凌虚髻。)
福栖殿外,一身淡青鹤纹窄袖衫的丰月从殿内走出,手里捧着几册老旧的剑经。
几名真人迎面走来,与她问候寒暄了几句后,其中一人忍不住调笑道:
“最近他是不是常去理天殿?”
“师姐说的是…… ?”
“自然是那一个妙人啦!”
一对绿珠眉微微上挑,两只瑞凤眼缓缓低垂,丰月轻声道:
“他偶尔会来寻些书看,只是偶尔……”
一旁几名真人见了,互相挤眉弄眼着,最年长的那人朝丰月道:
“我可是看柳薇这些天总是去找那人说话,你若有心,可得多多留意!”
丰月闻言明眸一颤,撇头道:“师姐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恰好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她们头顶飞过,她伸手指去,转移了话题。
“诶,那是不是丹枫?”
“真的是丹枫师姐!她伤好了吗?”
“她这是要去哪?凤霄山?”
“说起凤霄山,采华师姐说她这几天去凤霄山采药隐约听到了琴声来着。”
“琴声?”
“……”
……
凤霄山在福栖殿以西十几里外,丹枫从福栖殿方向飞来,翻到另一侧的山腰。
灵宿剑派内有两处桃林。
第一处在通往剑派山门的山路旁,几十棵绿萼垂枝围着一方清幽碧潭,其枝垂坠,或呈瀑状,或呈伞状,仿佛鲛人泣泪化珠帘,雪瓣含烟,风过便如漫天飘雪,每每令来访者赞叹不绝。
这第二处桃林便在凤霄山的山腰上。
丹枫从空中翩翩落下,落在这片开得正盛的碧桃林中。
这片桃林在灵宿的历史中已存在百年,林中还留着几座前辈所搭的楼阁。
白云悠悠,远瀑潺潺,四野静雅。
清脆的鸟鸣中隐约夹杂着袅袅琴声,阳光在盛放的花瓣间留下夺目的光辉,叫人迷醉。
金辉漫洒染华裳,琴音婉转林中藏。
千花攒锦蝶追艳,万蕊吐朱蜂逐香。
青风西来寻芳踏,翠鹂东至绕枝忙。
落英结作红绡海,绛云碎成胭脂浪。
丹枫抬头环视周围的缤纷光景,一时有些目不暇接。
楼阁亭台似的建筑在远处若隐若现,她侧耳倾听着隐约的琴声,向桃林深处寻觅而去。
琴音渐近,雀鸣更繁,一片花瓣飘落在她琼玉似的鼻尖上,她伸手拨开一束拦在面前的桃枝,一座古亭赫然出现在前方。
矫健的背影端坐亭中,一头繁茂黑亮的长发束得极紧,发髻被一根银白色的发带包裹着。
琴声忽停,那人侧过头来,一张早已在丹枫心中深深烙印的侧脸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飞星正盘膝坐在亭中,腿上摆着一张古琴。
不等他起身,丹枫便身形一闪,来到他身旁跪坐下来。
“真人今日重伤方愈,应多加休养,怎么就来了?”
“我便不能来吗?”
丹枫抬眼静静看着他,月眉间藏着丝丝委屈。
你既知我伤好了,为何还在这里抚琴?
心里是这么想的,说却说不出口。
飞星浅笑道:
“我还与广刹真人说,告诉你修养好了再过来。”
丹枫却笑不出来,心想着当然是因为想你念你才急着见你!
她朝飞星伸了伸手,飞星却低头抚起琴来。
丹枫愈发委屈,桃眸盈盈如含秋水,心想着我都过来了你也不抱着我。
琴声在林中荡漾开去,丹枫起初无心欣赏,忽然觉得这调子颇为熟悉,侧耳倾听片刻,诧道:
“碧落霓裳曲?”
曲调空灵,琴声柔美,动人心弦,引得林中莺雀齐默静听,飞星弹完《碧落霓裳曲》的第一个乐段《碧霄引》后停下。
“上次听真人提起过。我前些天去理天殿寻到了曲谱,这才练了没多久。近来与真人少有亲近,真人遇袭时的第一时间我也不在真人身旁……我生性笨拙,不通风雅,也想不出什么讨人欢喜的甜言蜜语。思来想去,也就只想出这个法子来庆祝真人康复。”
柔和的目光落在丹枫身上,他静静看着她,轻声歉笑道:“本想着真人养好伤时我也该熟稔了,届时再请真人来此赏花听琴。眼下还有些生疏,等会儿若是弹错了,还请真人多加包容。”
檀口渐启,丹枫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半晌后轻轻点了点头。
飞星低头深吸一口气,继续弹奏起第二段《尘世游》。
曲调轻盈欢快起来,引得亭顶莺鹂随鸣,忽听衣料的摩擦声响起,丹枫起身来到他面前,背对着她。
只见她抬手在身前一扯,向后轻掀,白衣从那对柔美削肩上流畅滑落,衣衫随着她下落的双手不断褪下。
两根亵衣的红绳系在她的背后,在与似雪的纤腰玉背对比下格外显眼。
她捏着衣裳褪至腰间,停滞片刻后,葱指骤然松开。
飞星刚刚抬头,便见素衣落地,饱满圆翘的桃臀与光洁软嫩,肥瘦匀称的双腿一并映入他的眼帘。
丹枫并未停下,双手伸至背后,在那红绳结上轻轻一扯,裹在她胸前的亵衣也一并落了地。
如此她近乎一丝不挂,除了头顶端庄束起的凌虚髻,便只剩脚下还踩着鞋袜了。
飞星眼眸微凝,弹琴的手指轻轻一晃,奏出一阵颤音。
丹枫侧过头来,垂眸一笑,粉掌轻挥,手中出现一件绣鸾纹凤的华美霓裳。
亭外碧桃飘飞如雨,她来到落花雨中,双手伸展,脚尖踮起,转过身来的同时将霓裳穿上,随即腰肢渐扭,脖颈后仰,婀娜起舞,软声轻吟,以和飞星。
便见——
弓鞋蹴絮晴空悠,茜裙拖碧绾烟柔。
绯雾染襟衬声软,广袖曼舞映颊羞。
琴声渐快,在一段连绵的长短音后进入了下一段《谪仙令》。
丹枫的舞姿随之变化,以决绝的力量感取代了娇软,美得壮丽非凡。
飞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表面似乎是欣赏着她的舞姿,心思却放在别的地方……
这也不能怪我吧。真人这副打扮在眼前,舞得再美也叫人三心两意啊!
莲足旋转惊蝶阵,玉臂摇曳揽春痕。
桃浪卷时舒皓腕,香风起处翘蜜臀。
曲子进入尾声,来到了最后一段《霓裳梦》
碧落霓裳曲讲的是一名天上的仙子被人世间吸引,下凡游历却被发现,抗争一番后,与凡人分别重回天上的故事,丹枫对那故事甚是喜欢,多年以前曾在宗门大典上表演过这曼妙的舞曲,尽管多年不舞,如今也仍然熟练,只见——
芳华灼灼玉人笑,乌鬟半堕硕乳摇。
轻云勾日凝香颈,暖风牵霞束楚腰。
飞星牢牢盯着丹枫的衣缝处,将注意力全放在了不时泄露的春光上。
多日不曾泄欲,他此刻正是阳元充沛之时,不知不觉间下身已有挺立之象,于是赶忙移动了一下腿上的古琴,险些让龙头将琴顶起!
曲至终音,随着最后一根琴弦颤颤,丹枫舞入亭中,将身上的华衣脱下,盖到了飞星的头上。
正是琼姬留物寄情郎,悄把霓裳挂碧梢!
飞星缓缓深吸一口气,将带着丹枫体香的衣裳从头上拿下,起身将飘到自己身上的花瓣摘下,侧目便见丹枫倚在亭柱边,只是将原先那件素衣随意地披着,连亵衣也没穿上,雪白胸脯连着肩颈暴露在外。
她瞟了一眼他的下体,当然知道他现在最做什么,她其实更想,但这段时间飞星对她的冷落让她有些想闹别扭,于是刻意露出这诱人的模样却不主动。
虽然羞人,她觉得飞星现在的模样很有趣。
飞星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将古琴收入护腕中,浅笑道:
“真人方才跳得真好,倒是我技艺不精了。”
“你喜欢吗?”
丹枫说道,双手背在腰后,挺了挺胸,那对本就呼之欲出的圆滚硕乳颤晃一下,令飞星的心也随之颤了颤。
她那两颗乳首已勃起多时,胸前的衣衫哪里遮掩得住,在衣襟边缘被顶出一圈指头粗细的轮廓,鲜艳诱人的粉红在衣缝处若隐若现。
丹枫端庄浅笑地看着他,看着他白玉似的脖颈渐红,看着他眼底的情欲渐浓,心中更加欢喜,双腿间缓缓渗出了些蜜液。
“我……当然喜欢……”
飞星眼眸微垂,轻声道:“说来真人方才有段动作甚是美妙,连我都想学了,能否再做一次吗?”
“哪段动作?”
“便是进入《尘世游》时的那段。”
“好。”
丹枫说着,伸展四肢舞动起来,柔软的娇躯肆意凸显着女体之诱惑,脚步腾挪,缓缓背过身去。
“你是喜欢这一段?还是……嗯?嗯啊~~!”
一根熟悉的温热之物没入她的蜜穴,正在深处一抖一抖着。
久违的快感瞬间从下身蔓延至全身,令她腰腹不禁一软,娇喘出声来。
在丹枫转过身去的那一瞬,飞星便上前掀起她的裙摆,熟练地将龙头对准她的花心插了进去。
紧致的穴肉从四面八方贴裹住他的阳物,并且还在不断蠕动、收缩着。
他俯首在她耳边用气声说道:
“真人怎么不继续了?”
“嗯……我……噢~~~”
她刚刚试着动了一下,飞星便猛地抽插了一下。
汩汩爱液从泛着雌香的红粉穴缝中涌出,丹枫不禁弯下腰去,双腿夹呈内八,剧烈地颤抖起来了几秒,才缓缓直起腰来。
显然她小小地高潮了一下。
飞星柔声轻叹道:“真人这样我可怎么学啊?”
丹枫回头半娇半怨地瞋他一眼,她继续舞动起来,动作却是慢了许多。
飞星与她的下体相连,跟着她一起移动着,起初他还配合着她的动作,渐渐地不时稍稍动弹一下。
“嗯嗯~~~”
每次丹枫的腰臀都要颤一颤,尽管咬着唇,却还是忍不住会发出些声音来
让他拔出去?
她可舍不得。
是太久没做了吗?真人怎么变得这般敏感了。
越听丹枫的呻吟,飞星便越是难耐,胯下动弹的频率渐渐增快,丹枫的呻吟便愈是频繁,眼看着便几乎难以保持舞姿了。
“啊啊啊~~~你……这么快……我……唔~~!”
丹枫仰头娇声喘息着。
交合的刺激似沙地暴风般愈来愈烈,一阵阵地向两人的身躯袭来。
“真人是没力气舞了?”
飞星说着,双手伸到她的胸前,从下方极其勉强地将那两只硕乳托在掌中,柔软的乳肉从指缝间溢出。他用食指打圈拨弄着两颗硬挺的乳首,快感如电流般从胸前传来,丹枫的呻吟顿时又大了几分。
“嗯——!”
丹枫不自觉地仰起头来,贝齿紧扣,唇边缓缓淌下晶莹的口涎。
要去了!要去了——!
“唔——!”
在持续几秒的僵直之后,她小腹深处的胞宫开始阵阵收缩起来,用蜜穴将爱液喷洒到飞星的下身上。
快感的冲击带动了全身的抽搐,飞星只感到她的阴穴一紧,死死缠住他的阳根,从深处传来一阵持续的强大吸力,仿佛在呼唤着他的元精。
他再也忍受不了,抱紧丹枫腰肢,极速抽插。
丹枫眼眸一瞪。
“啊啊啊~~~~!”
不行不行不行!我可还在高潮呢!
“咿~~——!”
缓一缓!让我缓一缓!太、太舒服了……!
这样下去我要——!
蜜汁源源不断地从丹枫的花心中喷涌而出,她在飞星怀中痉挛地体会着持续的高潮。
飞星看着她脸上那几乎无意识扬起的笑容,轻声笑道:
“真人果然还是更喜欢这个吧?”
“喜欢!唔噢噢噢~~喜欢~~~❤”
飞星低头吻上她那香软的红唇,丹枫虽然已经被快感冲昏了头脑,但感受着爱侣的气息仍然条件反射地回吻上来,全身上下唯独腰臀格外有力,不断挺动,主动迎合着飞星的冲击。
飞星也紧紧抱着丹枫,双手肆意揉捏着她胸前那对庞大的凶器,心想着真人这两座高峰真是怎么也把玩不腻。
桃花林中,这对完美无瑕的璧人正进行着最原始,最刺激的结合,羞煞了缤纷的落花。
体内的元精积攒多日,精关很快便感受到了越来越大的压力,飞星舔弄着丹枫的娇唇,轻声道:“真人,我要射了。”
“嗯~~!”
丹枫不知是应答还是娇喘地嗯了一声,飞星抽插的速度顿时更快了一倍。
“嗯啊~~~~~!”
丹枫顿时用双手搂住飞星的脖颈,双腿紧锁他的细腰,仰头高声长吟,引得周围翠鸟以为是同类,纷纷开口和鸣。
丹枫无暇顾及,哪怕玉霜和广刹在身旁,此刻的她也不会压抑,
好深!好深!好爽啊啊啊——!❤
临近射精,飞星将她的身子一转,使她面朝着自己,用龙头一下下撞击着她的宫口。
“嗯噢噢噢噢——这里!这里~~~咿——!”
飞星猛地低头吮住她的香舌,闷哼一声,大力地刺入她的蜜穴最深处,将元精喷射出来!
“唔——!❤”
丹枫浑身一颤,双腿笔直地抬起,十根贝柱似的足趾舒展着,在高潮快感的冲击中,用仅剩的意识不断吮吸着飞星的舌头。
亲吻声持续了许久,汩汩淫液夹杂着元精从丹枫的蜜穴中不断渗出,在飞星射完精后,她还抽搐着高潮了好一会儿。
许久没做,今日时间短了些,不过——
飞星看着怀中丹枫的失神模样,怎么看她都已满足了。
真好啊。
若是换成玉霜真人,可不会这么轻易……说来玉霜真人好像越来越强了,好几次接近尾声时她都一边肆无忌惮地呻吟,一边反骑在我身上……
诶!那以后让她先主动,等到后半段我再接管是不是就行了?!
不会被她一直压着吧……
飞星摇头一笑,低头在丹枫的眉心轻轻一吻。
丹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伸手捧住他的脑袋,伸颈又吻了上去。
缠绵的亲吻声又在桃花林中响起,持续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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