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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心淫骨绿意简 (47-48)作者:sharehersex

[db:作者] 2025-06-12 08:20 长篇小说 3350 ℃

【贞心淫骨绿意简】(47-48)(念蕾,大肉)

作者:sharehersex

2025年6月3日发表于第一会所

(47)

“不许我瞧你更衣也是应当的……”我说出此话之后,内心竟是说不出的快活,手臂微微发颤,将她气质出尘、丰腴匀称的娇躯拥入怀中,努力压抑着内心的复杂冲动,颤声问道,“以后,对我还会有更多限制吗?”

她笑着点点头:“那是自然!以后我和他同房,你这个贱奴才便只能是跪着,在边上好好伺候我们夫妻尽享鱼水之欢,也唯有那个时候,你才能看到我的身子!我还想,将来你连用手释放都是不能的了,只能看着他在我身子里想出几次就几次。还有一个更好玩的……现在偏不告诉你,吊你胃口!”她调皮地笑着,指尖轻轻点在我的唇上。

“你不会真不让我亲你的脚吧?”我伸出就要捉她的素足。

“这个我已经答应我相公了,”她慌忙用手按住,“晋霄哥,他便请他住进咱家,我不想每日奔波了,蓝颜为大,你要开始养成这个习惯,不要老打我身子主意,让我为难!”

“那我们何时……”我急得双眼冒火。

“我也不知将来何时才会再给你一次——”她声音低柔,语调旖旎缱绻,“它一定会发生在你我最心动神摇的美妙时刻!”

她双手托腮,盘着腿正色看向我:“单凭你那‘灵泉探骊’的指法,加上我们心意相通,我又把元阴献给了你,与你同房,从一开始就高潮不绝,虽说我俩的床笫之欢屈指可数,可哪一次不是尽善尽美?哪次我不是怀着最虔诚的心意,打扮得最美,把身子给你享用?哪次不是让我昏厥数次,叫到嗓子都哑了,哭泣又失禁……”

“还有,‘极乐之境’我都与你同登三次了,怎么可能离得开你哟!你这一点都想不通!”她说到这里,拧了一下我的腰肉。

算上嘉禧新婚时稍稍放纵的那几日,我二人真正结合只有少得可怜的二十九回。可她许我在与蓝颜幽会回来之后,以“灵泉探骊”指法与她淫戏,再加上我们之间的心意相通——这世间恐怕再无人能像我这般,让念蕾尝到那等销魂蚀骨的极乐。念蕾真要蜜嫁他半年,恐怕她自己也撑不住。

念蕾有一个怪理论,她总执拗地相信,人生福泽皆有定数,与我交欢是灵肉融合为一的极致美好体验,是太过奢侈的无上肉体欢愉——奢侈到需要精打细算地享用。

“就像不能天天吃鲍鱼海参一样,好东西要慢慢尝,”念蕾从三个半月前便开始和我执行这样一个约定:一个月一次,一年十二次。

她双眸中的火苗看得我如痴如醉,在与我的深情对视中,她的声音也如梦如幻,“相公,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搂着你睡?因为你的心跳声最是奇妙,咚咚,咚咚,咚咚,《圆觉经》说‘诸幻皆灭,觉心不动’,你这心跳却似优昙钵华绽放的微响,是五蕴皆空中最真实的震动!是与我的心脏最熨帖的节拍!”

很少见到念蕾用这样激动的语气说话,突然间又戛然而止,似乎有更多无以名状、无法言传的东西,只能在沉默中用忘情凝视来表达。

眼前的念蕾琼姿玉貌,娇美不可方物,恍若在她家街角时我俩初次凝视的清纯动人模样,我终于下了决心:“那我明天向他下跪时便请他来我家住了?” “嗯,当众这一跪,旁人只道你与他已然势同水火,反倒成全了他暗中相助的便利。六部堂官虽未必买账,但那些郎中、员外郎的关节——中书六部里他辗转四部的老资历,哪个衙门的路数他不门儿清?这份人脉,合该好好用起来!他刚才待你那样,不过也只是床上的风月游戏,不用当真。跟我好上以后,他可没少夸你行事周全——尊卑摆在那儿,这等官场老油子,最是懂得审时度势的。” 说到这里,她忍俊不住,偏着头笑靥如花,双瞳剪水,“晋霄哥,妾身再问你一次,将来你与我相公有龃龉口角之时,我是偏向谁?”

“当然是偏着你相公了,我就是挂个虚名的废物,若是你俩联手羞辱我,……我也会觉得挺刺激的!”

“还有,再不许吃小楼的醋了……我都不敢当着你的面叫他相公,可你当知道,我背着你在床上叫他相公的次数至少是你三四倍呢!”她眼波流转,唇边含着没心没肺的笑,“与他欢好时,当真是……销魂蚀骨,妾身还要谢你,替我寻来这般好的相公呢!”

我心下五味杂陈,有时觉得娶了念蕾的仿佛不是我,而是那夏小楼。每回三更梆子响过,他便自然而然地起身,念蕾的指尖早已熟稔地缠上他的衣袖。我书房到寝阁不过廿步回廊,他们连背影都透着琴瑟和鸣的韵致,倒显得跟在后面的我像个误入的局外人。

最痛的不是看她在他人身下承欢,而是连使女们都习以为常——接过他外袍的动作比伺候我更娴熟,连铜盆里的温水都要多添一勺专门在房事后净浴下体的“玉蕊凝露”。

我突然想起一事:“……那人住进来以后,不会还像你与张玉生平婚燕尔之时,只在‘正夫履序’时和我说上几句话吧?我多看一眼,都被你嫌弃……” “当然不会啦!你是我名义上的相公嘛,我们便买张' 三重鸾影榻' ,让你这个没出息的废物相公好好过个干瘾,哼!”

念蕾娇嗔地白了我一眼,忽然扭腰跨坐上来,罗裙下赤裸滚烫的腿根贴着我的大腿,向我传递着另一个男子的体息:“明日……你说我该用哪个姿势接他的精?”

她的樱唇在我颈间耳后游移着,说出的却是剜心之言:“你最爱看‘鞍马踏芳式’体位时我美得泣不成声的模样,往后蕾儿这眼泪,可只为别人流了……”说完便娇羞地将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发出勾魂夺魂的低笑。

“那就' 鞍马踏芳式' ,咱家的床高度也合适……”我一时说不下去了,内心酸涩无比。

“好!还有一事:以后这体位你是不能用了……”

我一听便急了,心意又有了反复,忙打断她的话:“我的好娘子,你为什么这么限制为夫?原来咱俩说的是一月一次,真得不能再少了!”

说完此话,我才想到一事:除了夏小楼之外,她与蓝颜相爱时间平均不过一个月!

“可以啊,只要你同意……”我急色攻心的样子似乎让她很开心,竟掰着我下巴迫我直视她水汪汪的杏眸:“让我参加' 玉炉冰簟仕女会' ,我才不折磨你,

而且,绝不再跟任何蓝颜好,就连夏小楼也彻底撇到一边,每夜向你索取无度!” “这个还要再议……”

我话一出口大脑便开始混乱:为什么我坚决不同意她参加这个仕女会?这不是一个名门贵女最寻常的交际活动吗?我其实非常嫉妒她与夏小楼,莫非这个仕女会真的有什么古怪吗?

最关键的一点是,我提了什么大计,几乎所有人都不支持我,我还一意孤行? 可此时我脑子已经转不动了,困得睁不开眼晴。

念蕾看我这样子,抓起枕边团成乱麻的衣带往我脸上甩,又晃了晃我的肩膀,“天都亮了,快起来吧——”

“今日是老爷和凝彤的正日子,多少事还要与你商定呢!”

我猛地睁眼,只见晚雪正在摇晃我的胳膊。原来竟是南柯一梦。望着窗外将明的天色,那梦中残留的酸甜滋味堵在喉头,而且诸多情景无比真实,我想,用四十叶梦灵草纸也不过如此吧!

陈府一大早便开始忙碌起来,好在已经娶了十五房娘子了,一切都有条不紊。吃早饭时我看见藏春楼前已铺开十丈猩红地衣。八名梳着“飞天望仙髻”的喜娘正往门槛上放置“合欢铃”,每挂一枚便唱一句吉祥话。铃身鎏金处反射着晨光,晃得人睁不开眼——这是闽西特有的“铃阵迎鸾”习俗,据说铃铛响得越密,新妇越早怀胎。

吃早饭时我还在回味那个梦,总觉得似乎带着某种玄机:我非常笃定梦中之梦里所讲的那些风俗从未听说过,如果我在现实中求教于他人,确定真有其事,这个梦便可能有所预兆!

与念蕾红杏出墙的那个怪梦中,那个男子的容貌非常模糊。念蕾口中突然发出男声,改变相性,梦中情境荒诞倒也可以理解,可提前预知……还真说不准:如果云青铜的什么奏疏真得因为那些关节而被卡,那便说明这个梦就是预见了未来!

早饭过后,在晚雪的闺阁里,陈老爷将我引见给陈汉庭,然后把晚雪叫到院子里说话。

陈汉庭比我年长一轮,面容颇有些特别:额角窄而方正,眼距较宽,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最骇人的却是他的左耳,上半截耳廓消失不见,只剩下一道蜿蜒的疤痕,疤痕两侧分布着几个明显的半圆形凹陷,任谁都能看出那是人类牙齿留下的印记。脖颈处还有一道贯穿伤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捅穿过。

他身上散发着浓重的汗酸味,还混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硫磺味。言谈间他始终低着头,眼神飘忽不定,却刻意避开晚雪所在的方向,仿佛那里有什么令他不敢直视的东西。

昨夜我和晚雪欢好的痕迹,她早已收拾妥当,但我注意到陈汉庭的鼻翼在踏入闺房时微微抽动,眼神复杂得令人心惊——有渴望,有痛楚,还有某种近乎绝望的克制。

陈老爷把晚雪叫出去说话了,花厅里就我和陈汉庭相对而坐,他僵直着背脊,目光相接之时,他试探着问我一句:“家父说你颇有见地,对朝局认识深刻。我想请教一下,你如何看待当今世道?”

“确实积弊甚多,贫富悬殊,周而复始。一百八十年前的成康改革,没有进行下去,确实遗憾。”

“成康皇帝复生,一样还是失败!根子早烂了!”

我沉默着,没吱声。

“你是皇城司的?当年广义省起事的时候,我队伍中也有两个皇城司的兄弟,……”

“我是枢密院的,最低层小军官。”

“哦,赤脚军中从新宋军投过来的底层军官更多,皆是苦出身……”

我瞥见窗外陈老爷与晚雪咬着耳朵说些什么,晚雪却始终垂首不语,便随口应付了他一句:“内部矛盾总有转圜余地,不管什么体制,推倒重来,往往会付出代价太大。新生的政权若没有一个系统的宗旨,最终也只会重蹈覆辙……”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锋利,竖起一根手指:“内部矛盾?你可知什么是内、什么是外?”

我凝神屏息看着他,不知他要说出什么新鲜理论。

“我告诉你,新宋的穷苦百姓,辽国的牧羊奴,南越的采珠人,都是患难与共的内部人,”然后,他又再竖起一根手指,“辽国的王公贵族,新宋的官僚士绅,则是沆瀣一气的内部人……”

我万万没想到他上来就是造反的那一套,念及云青铜的生意,只是含笑不语,站起身,佯装对多宝阁上的钧窑花瓶产生兴趣,他却逼上前来:“我觉得你方才所言极有意思,改日定要与你详谈。我有个兄弟,想法与你一般无二,后来……” 我打断他的话:“你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可还安在?不瞒你说,在下最是惜命。”

他一愣,摇摇头,眼光冷了下去。

在任何时代,本朝不光彩之事总是被粉饰得面目全非,文档院中很少提及七年前的赤脚军大起义,青云门中察子们私下闲谈时偶尔也会只言片语中提上一嘴,我突然有些好奇:“都说是三万赤脚军起义,在以往年代,三万不是什么大数目,为何……”

“三万?!”他冷笑一声,“起义大军号称百万,实则三十余万!东胜王那魔头为了保住他的地盘,坑杀了五万不止!”

我只觉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连呼吸都为之一窒。

他再没理我,坐在月牙凳上发着呆。

晚雪与老地主在门外絮絮低语了近两刻钟,才步履轻盈地走回屋里,在经过陈汉庭身边时不着痕迹地加快了脚步。

陈老爷又将我叫到晴芳轩院中,叮嘱我一句:晚上宾客来了之后,管事会偷偷给我指认一下令阳奇。

“昨夜你睡得还好?”陈老爷的语气有些不同寻常,我却以为他是指我和晚雪之事,脸微微一红,“还行,……你们呢?”

反正今夜就要为他俩' 卷喜舌' 了,我也不顾脸面,恬着脸直接问他。 “我现在叫她‘水娃’ ,她说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从来就没有出过这么多的水。”

他那肥硕的身躯慢悠悠转到我左侧站定,恰好让刺目的阳光从他肩头斜射过来,让我不得不眯起眼。

“今早她非要主动为我口一次,觉得跪在青石砖上才显得爱我……”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得像毒蛇吐信,“她的小嘴裹得那叫一个紧,舌头还会绕着龟头打转……”

他说到这儿故意顿了顿,“比头回强多了,牙齿没再刮着老夫的宝贝。最后吞的时候,那泪珠子在眼眶里直打转,下面的浪水却一股一股往外喷,跟我的宝珠一样……”

“而且最令老夫开心的是她上面这张嘴还从未为别人服务过……谁叫你自己舍不得呢?白白把便宜让给别人占。”

他果真是一个只有两年天命、了无生趣的人吗?

他瞧见我像挨了一闷棍似的,展露出和煦的笑容,与眼中的恶意形成鲜明对比,像夏日中的冰棱。

我站在海红豆树下,看着门口那丛火红的朱槿花,脸上木呆呆的。老地主的尖刻像把锐利的小刀,生生剖开了记忆的封印:去年青云门外那个初夏的傍晚,凝彤的初吻还鲜活地烙在我的感官里——她的唇瓣柔软得像新摘的樱桃,带着晨露的湿润。当那怯生生的舌尖试探着探入时,我几乎不敢用舌头碰它,生动玷污了少女的清冽气息。

另一个更遥远的记忆也在此时神奇地复苏:凝彤九岁时来到青云门后,才换掉最后一颗乳牙。这丫头打小就臭美,整日捂着嘴不肯说话。我偷偷问了大师娘,把她那颗掉落的乳牙包在红布里,藏在枕头下面,每天晚上睡觉和她念三次:“小牙小牙快快长,梦里给你吃颗糖,睡前还是漏风嘴,醒来长出小白杨。” 那些纯白的记忆碎片,她羞怯的软滑香舌,枕下藏着乳牙的红布包——此刻全都化作锋利的冰锥,此刻却被老地主描述的淫靡画面生生玷污——我仿佛看见她跪在那肥硕的身躯前,朱唇含着紫黑的阳物,舌尖讨好地舔舐着丑陋的马眼。她整齐洁白的贝齿小心翼翼地避开肉棱,喉间发出吞咽的呜咽,强忍着刺鼻的腥膻将浊液咽下。最讽刺的是,这竟是她至今都未曾给过我的待遇。

九月的风掠过庭院,那株海红豆树簌簌摇落细碎黄花,像撒了一地碎金。我突然十分不解,昨天早上凝彤也曾亲口告诉我同样的事,那时为何没有像现在这般伤痛难耐?

转念一想才明白:他对我是居高临下,凝彤与我则是卿卿我我,我更沮丧的是自己的气势被他完全压制。

他看我一幅吃憋的样子,愈加来了兴头,肥硕的身躯因兴奋而颤抖,一脸淫秽的笑容拍拍我胸膛,“我现在越看她越像宝珠,我猜她的花茎也跟宝珠一样紧——你午饭之后去见凝彤时,可不许说什么败兴的话,今天可是她的大喜日子!” 我一时意兴阑珊,有一瞬间,都不想再见到她了。

他看我半响不语,终于有了一点歉疚,叹一口气:“你昨夜回去之后,凝彤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怕是伤了你,好半天心神不宁——我后来宽慰她,你给她解了那个什么锁之后,让你也得到她一次。契弟,你大约不解:你有恩于我,云青铜一事,我还有求于你,我为何对你这样,说一些很是刺激你的话?”

因为你是个老坏种呗,还能是什么?我茫然地看着这老货,摇摇头。

“老夫是把你当成自家孩子才对你这样。若是你现在这一点都接受不了,以后招了平夫蓝颜,最难的可不是平婚燕尔的洞房花烛夜,也不是' 合卺勾志' 、' 绿醇之饮' 那些礼节,而是一个屋檐下处处都会遇到的意难平!”

“看她与平夫在庭院里共赏春花,却要对你恪守礼数。”

“听她在隔壁厢房与蓝颜吟诗作对,笑声如银铃,却再不能与你秉烛夜谈。” “明明你们曾有过最亲密的情分,如今却要眼睁睁看着她对别人展露你熟悉的娇羞……”

“平婚燕尔期间,她对平夫偶有口角,之后低眉顺眼,曲意讨好,你在一边看着还不能多说一句话。”

“清晨,你撞见她披着单衣从蓝颜房里出来,她一看见你却慌忙系紧衣带。” “平婚期间,若赶上妻子的生辰,全家忙活多半日,最后你只能在酒桌上当陪客。在我们这里,若是娘家有红白之事,是平夫执婿礼捧头香。每年的云雨节,你是想都不用想的了。”

“三人同桌用膳,她夹给蓝颜的菜却是你最爱的口味。”

“她坐在镜前梳妆时,平夫自然接过她咬着的簪花替她绾发。”

“她洗衣时总要挑你不在的时辰,因为木盆里浸着的他们夫妻二人行房时弄脏的亵衣亵裤。”

“二人有时会当着你的面用到几个暗语,你只看到你妻子因为她相公某个特别的词语而突然脸红……”

“若是平婚期半年以上,他们可能连语气和口头禅都相似,这些方是最熬人的!”

“你现在连她与旁人行房都受不住,将来平婚期或是妻子招了蓝颜,日日在你眼前与他人眉来眼去也就不说了——最要命的是,如果她平夫或蓝颜与你稍有龃龉,她为你帮腔,你会怀疑她过后会对别人加倍补偿,如果她站在别人那头……”

老货突然收住了口,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他描述的这些场景,已经让我心情低落无比,而最后这句话,则像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梦里念蕾跟我说的那句话,“就怕同在一个屋檐下,我肯定多少偏着他一点的,怕你看了更难受”,此时如五雷轰顶般在我耳边炸响。

过了平婚燕尔的“正夫大防”这一关,以后还有“蓝颜为大”——这简单的八个字背后,藏着多少锥心刺骨的痛楚?凝彤只是第一个,往后还有苗苗的两世情缘,子歆的温婉可人,元冬的英气飒爽,念蕾的聪慧狡黠,双生的娇憨可亲,冀师姐的多情妩媚,……她们每一个人都会把曾经只属于我的亲密,毫无保留地献给另一个男人——或者很多个男人。

我仰头望向苍穹,碧空如洗,白云悠悠,仿佛在嘲笑人世间这些微不足道的悲欢,此时我喉间涌上一声长叹,混着复杂难辨的苦涩——原来在这个时代,连痛,都要分成这么多份来慢慢品尝。

老地主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只肥厚的手掌压得我肩头一沉:“契弟啊,成大事者,心志需坚。你和老夫不同,优柔寡断,心肠太软。凝彤说你将来也要纳几房妻室,那‘业火净心咒’最多只能用上八次,你可以在‘裁蘖宴’ 上念。” “那个时候人头最齐,只须念上一次,宴席之上她们或许会众口交詈,一起对你冷嘲热讽,投票时也更会偏向蓝颜,但我敢担保,所有妻室以后都加倍爱你!” 在新宋,每月逢着晦朔弦望之日,家中有多名妻室的富裕人家便会举办“裁蘖宴”。这“裁蘖宴”中的“蘖”字,本指树木旁生的新枝,在此暗喻非嫡出血脉。

在这个家宴中,正夫要与妻室们的平夫、蓝颜共聚一堂。正夫独坐中央,整场宴席不得言语,静静看着妻室与蓝颜言笑宴宴。这个宴席的交流主题是妻子为蓝颜、平夫生育大计。若妻室无意或正夫默许,自然相安无事;但若哪个小妻子想为蓝颜生养骨血,又惧于正夫威严不敢开口,便可在这时怯生生地提出来。 这时,正夫便要拿起剪刀。若同意,便剪下面前盆景的一截枝条递给她;若反对,就将枝条插回自己面前的花盆。

接下来,所有妻室、平夫、蓝颜们都要表态——他们若端着“宽心酒”来敬正夫,便是支持那个怯生生的红杏娇妻;若给那蓝颜敬“清心酒”,则是反对。最后按人头计数定夺。

我原以为这等事离我还远,可昨夜的梦境太过真实,仿佛悲剧的号角已在天际悄然奏响。

“若是她们都被激起对我的不满,全都赞成蓝颜生子……”我的声音有些发颤,“那我还能有自己的子嗣吗?”

老地主闻言大笑:“你就是这点小性子,与我这等将死之人抬什么杠!若你是老夫之子,早老大耳光抽过去了!”

他擦了擦笑出的眼泪,“想为你生养的自有她的道理,想为蓝颜生养的必是多情之女,人人家中皆有为蓝颜平夫生育的子女,若只有你家没有……”

他顿了一顿,表情微妙起来,“你既要走仕途,说不好便会有政敌怂恿哪个风化大使给你加个‘善妒’ 之名——一个县城都有四十几个风化大使,京都更不待说,你防也防不过来的……”

我一下子想明白了,立即深深一揖:“晚辈谨记教诲!”

在新宋,风化大使只是所住之地芝麻小的从九品小官,更参与不了官吏考评,但掌“风化簿记”之权——凡有违孝道与平婚之制、贞敬之节、正夫大防、蓝颜情事,皆需录其始末,每月呈送上一级的礼部风宪司,若某官员与“妒夫”字三次挂钩,便要在《礼部清议录》中公示。

想都不用想,如果我被加上“妒夫”之名,……第一个出手修理我的绝对是隆德皇帝!

为蓝颜生子一直是风化大使倡导的善举——平夫自不必说,许多女子的蓝颜,也有很多是因家贫无力娶妻的才俊。最有争议的便是“双姓子”之风俗。

所谓“双姓子”,具体来说,就是王家正夫之妻招了李姓佃户为蓝颜,被李姓佃户下了种,生下的儿子便取名王李根(或者就叫王根也罢)。等王李根长大成人之后再育二孙,其中一孙便以过继形式归宗李家。

富家助贫家传承血脉,被风化大使视为善举。几百年来都是民间私下的一种协议。

子歆来的时候我也和她议过此事,官府对此态度是实用主义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民间的说法叫“一子祭两坟,胜过绝户哭”,当礼法与现实冲突时,民间总会自发演化出最人性最经济的妥协方案。

大儒陆九韶在《家礼问对》中写道:“富者分香火以济贫者骨血,犹若春霖溉旱苗,此乃仁心之发用。一子承两姓,譬如一树开二花,各结其果,各慰其亲,岂非《礼经》‘睦姻任恤’ 之现世践行乎?”

昨晚与晚雪闲聊时才知道,这老地主干脆一步到位:这三十年来,他的妻室们为村中光棍生育了十五个子女,为其延续香火,待孩提长成,如果家中条件尚可,他便让他们直接认祖归宗。如今石桥村里,他抚养长大的非亲生子女个个视他如生父一般。

“来,老夫想跟你讨要一首诗,便以裁蘖宴为题,诗名须加上我的名字,这一番说教,我总得换回点什么!”

“金刀闲搁玉盆栽,未剪蘖枝已费猜。最是中庭花影乱,偏照当年合卺台。”我长叹一声,赋诗一首以咏心事,“诗名便是《呈琪公裁蘖宴有感》。”

“果真是闻名遐迩的大诗人!娶你妻子,也是我陈家最体面之事了!”他竖起大拇指,然后眯着眼睛向我微微一笑:“我方问你睡得好不好,是想问你有没有做什么梦?”

一时间我寒毛都竖起来了,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做了一个……比较特别的梦。”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噢”了一声,掉脸要走开,我一把抓住他:“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是不是与那个咒语有关?”

他两手一摊,耸耸肩膀:“绝对不是!我善长卜梦,有些事也吃不准,所以时常想一问凶吉。”

我见他否认得非常决绝,一时又有些吃不准,这老货太会拿捏人心:“不对,你两次问我……你一定要告诉我,我梦中之事很重要!”

他却继续装憨卖痴:“要我告诉你什么?!”

“……陈老爷,你高寿五十有七了,怎么还跟一个顽劣儿童一般!”我认定他两次问我,必是另有玄机。

他有些恼了,一把扯开我的手:“莫名其妙!人在清晨时一般还会记得所做之梦,所以我时常会在早上问人这样的问题!”然后便大步离开了。

我愣了半晌,一时搞不清他真假,看晚雪向我招手,只好回到屋子里。 “我先和三少爷聊几句,”晚雪跟我回到花厅之后,从多宝阁取下《花间集》递给我:“你先看看我勾出来的句子。”便带着陈汉庭进了寝室。

只听见里间传来窸窣的声响,晚雪清了清嗓子:“上次加了导流槽内衬的三号青磷炉,现在运行的如何?我又根据老爷的意思,重新画了张新图。你看一下。” 隔着帘子和屏风,我能瞧见晚雪与他坐在“三才同心榻”边。这张榻是昨日下午我同晚雪提起的,晚饭之后她使人从十娘屋里搬来了一张,以便陈老爷来的时候我们三人方便就坐。

在新宋,已婚妇人的闺房中,“三才同心榻”是必备之物。那红木矮榻弯如新月,环抱着一方青玉案几,恰能容得三人同坐。榻前摆着三只绣墩:两只高墩上铺着织金锦垫,绣的是交颈鸳鸯;另有一只矮墩,素面无纹——这本是给正夫准备的座位,暗合“蓝颜为大”的规矩。

里屋二人挨得极近——晨光将两道剪影投在素屏风上——晚雪俯身指点图纸时,发梢几乎擦过他的脸颊;他的右臂更是不经意间抵着她的臂弯,那张三才同心榻本就低矮,二人并坐时,两人大腿难免相贴,脚儿更不可能不触碰。

“有些门道!”那陈汉庭对着草图研究了半天,“我回去再试试。你上次所述的‘虾眼沸’之法,确实能将温度提高不少,只是木炭消耗极大,烧炭工这些日子极为辛苦……”

“若将这导流槽再拓宽三分,配合你改良的黄丹石预处理,可省去两成木炭用量。”

陈汉庭猛地抬头,黝黑的脸庞浮现讶色:“你怎知……”

“你袖口沾着这种黄色的粉末子,定是掺了汀江底的黄丹石作催化剂。” 我再次透过珠帘望去,只见晚雪执笔在纸上勾画:“再者,方解石不能添加得太早,温度不够时,它反而会分解出一种青灰,影响矿石中云母片的融化。” “这……这岂不违背《考工记》所载?”

“汉庭哥哥……”晚雪贴近他耳畔,“你上回用岩茶酸浸泡矿石时,不也改了‘七蒸七晒’之法?”

“你……你终于肯叫我汉庭哥哥了!”

她语气急促地低声说道,“论辈分我是你小姨娘,可并蒂之乐是风月佳话,我实在没有拒绝的道理,那些个父子聚麈的丑事,我……我偏生觉得很刺激,私底下我就这般叫你了,”说到最后,几乎是耳语。

我隐隐看到晚雪纤细玲珑的小手将一绺秀长发丝撩至白皙耳后,又听到晚雪更撩人心跳的话语:“若是你想我在枕席间也这般唤你,也不难的……五天前,老爷把账簿交到我手里,让我开始主事——”

我看见陈汉庭身子一晃,还以为他有什么亲热的举动,却没想到他猛地站起身,魁梧的身形在屏风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却又突然泄了气般跌坐回去,宽厚的肩膀颓然垂下。

“你怎么了?怪怪的……哼!那便不和你说了!”

晚雪娇嗔了一句,站起身来,走到屏风一侧,冲我轻轻摆手,纤纤玉指在晨光中莹润如新雪:“再等我一会儿!”

她重新坐回绣墩之后,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又接着议起正事:“汉庭你看,按你的法子预处理后,青鸦胆石的鸦羽纹多清晰,只是淬火时,出现了青黑结晶……”

“或许是离汞水浓了……你怎么不叫我汉庭哥哥了?”

“离汞水已是最低的浓度,是导流槽角度不对,热气回涌所致,该这般改……”晚雪用笔杆轻敲他手背,发出“嗒”的一声脆响:“我为什么不叫你汉庭哥哥,你心里不清楚吗?”

“晚雪,你当真是七窍玲珑心……”陈汉庭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你昨夜与他是不是……”他一面说着一面将脸凑向晚雪,似乎想亲吻她。

“你呀……”晚雪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几分娇嗔,“晚雪的事以后跟你没关系了!”

她忽地抬眸朝我所在的方位瞥了一眼,随即正脸面向陈汉庭,两人近在咫尺,呼吸交错间,她朱唇轻启:“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便告诉你——昨夜我与他颠鸾倒凤,让他泄了四次,换了三般花样,里头灌满了他的子孙汤……”

晚雪甜腻的嗓音带着几分妖娆的撩拨,“每次他的热精射进我的花心,我就身不由已地为他……”

“你……你为何能和他那个,就不能让我如意一次?!”陈汉庭声音颤抖,妒火翻涌。

晚雪的笑声像银铃轻摇:“我也想让你如意呀,可你偏生要和自家人——呀!” 透过素屏风,我看见陈汉庭高大的身影猛地压向晚雪。她娇小的身子被笼在阴影里,只听见一声含糊的“唔”,玉手抵在他胸膛上,却不见她真的用力推拒,还偏着脸与他吻了片刻才移开脑袋:“上次让你抱了,这次又让你亲了,还要怎的!松手吧。”

“你再这样我不高兴了!啊……你弄疼我了!”

我隔着门帘和屏风看见晚雪在他怀里奋力挣扎,心里像是被刺了一针,掀帘而入,厉声喝道:“松开手!”

陈汉庭像被烫到般猛地松开手,脸上涨得通红。晚雪立刻挣脱他的怀抱,像只受惊的雀儿扑进我怀里。

“我恨不得……恨不得现在就死了!”陈汉庭突然一拳砸向百子柜上的釉花瓶,花瓶应声而碎,他手背上划出两道血痕。

刚才不是越聊越入港了吗?怎么突然间便急转直下?我心头涌起一阵异样的预感——这二人的故事,怕是不简单。

晚雪蹙起秀眉,从我怀中挣出:“你这是干什么?”她快步上前,用白帕子裹住他流血的手:“好,我们三人今日索性摊开来说,你二人都坐下!”

待我和陈汉庭分坐两侧,晚雪执起我的手,眼波盈盈望向陈汉庭:“我和晋霄情投意合,床笫之间更是如鱼得水。与他早晚是‘五契谱’的‘白首之契’.老爷已允诺,到了京都后许我私嫁于他,只是名分上仍是陈氏之妻。”

她忽然长叹,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老爷对我就有一个嘱托:看管好你。我可以让你称心如意,只说一个小小的要求,若你能答应……”

“不要说了,……”陈汉庭脸色骤变,冷笑中带着几分狰狞,“工钱加三十文,我便让酒坊作匠复工!”

“这酒厂生意你陈家也是参股的!这是我钟陈两家的最后决定:每月工钱只能加五文!”晚雪猛地拍案,茶盏叮当作响。

我隐隐猜到是什么事,只是有些不敢相信,轻轻捏一下晚雪的手心,她深吸两口气,语调放缓:“汉庭哥哥,别为难雪儿了好不好?”

“恭喜晚雪姑娘当上陈家话事人——不是我为难你,是大家伙儿信任我,我个人之事无所谓,实在不敢辜负‘乌衣红’酒厂的一千一百名作匠还有他们身后的家人!”

说罢,他站起身,起身时带翻矮凳也不理,一甩手便要走。

“你敢踏出这个门……”晚雪突然提高声调,双手紧紧攥住我的手,额头上青筋已经凸起。

陈汉庭在门口收住脚,眼神阴鸷:“现在是九月份了,到春节、元宵之时,你家‘乌衣红’市面上断了货,钟老爷哭都来不及!”

“既要占我身子,又要毁我娘家!陈汉庭,世间有你如此恶心的男子吗!”晚雪气得浑身发抖,俏脸雪白。

我目瞠口呆,万万没想竟然在这种场合撞见劳资谈判,而且一个是发出致命威胁,一个是对其人品的一记绝杀,不谈崩才怪!

我一时急中生智:“慢走,汉庭兄,我有一个主意!两边各让一步,这样如何——工钱加十五文,其中十文以云青铜矿渣抵扣。”

我实在没有办法:这云青铜之事,实在离不开他俩。

晚雪和陈汉庭均很意外我的突然介入,两人同时眉头一皱:“矿渣?” “正是。‘鹅黄醅’的包装你见过吗?”我问晚雪。

晚雪点点头:“定窑黄釉,釉色淡黄如秋葵,日光下会透出琥珀色的冰裂纹。” “好酒还要好包装,云青铜矿渣完全无用,但用来制釉却是上品。”

我解释了一下:铜矿渣经过粉碎筛分后可直接作为釉料基料,只需要添加草木灰,对矿渣做陈腐处理,便可形成著名的“铜红釉”,恰与乌衣红的红酒色彩相匹配。而且,矿渣经过高温冶炼已形成稳定硅酸盐结构,含有天然形成的玻璃相,它的热膨胀系数也与常见陶胎匹配,矿渣中的磷在釉料中正好是助熔剂…… 晚雪闻言,立刻从妆台抽屉取出一把精致的象牙算盘。她玉指翻飞,算珠碰撞声清脆悦耳,竟还能分心问我:“什么是硅酸盐?磷又是什么……玻璃相?你是指琉璃相吗?”

算珠碰撞的声响中,我看见陈汉庭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她的手指,眼中神情极为复杂。

“我稍后和你解释。”

她看了一下算盘上的数字,点点头:“可以!”

陈汉庭冷笑一声:“不行,至少二十五文!”

“二十五文?!”晚雪冷笑一声,啪地合上象牙算盘,纤纤玉指直指向他,“你去跟你爹说去!”

我再次调停:“各让一步,晚雪,这两头帐你都要算,若将这红宝石般浓艳均匀的釉面莹亮的酒坛列于酒楼正厅,朱漆檀案之上,整整齐齐排开,釉色流转间隐现琥珀霞光,就像晚云浸了残阳。那酒腻子远远望见,便觉坛中琼浆似要破坛而出,喉间已自生津;文人见之,马上便会想起‘葡萄美酒夜光杯’之句,击节欲赋新词;豪客驻足,也会觉得这等器物方能配得上千金一掷——好酒未启,先夺三分意趣!”

我这番话终于收了效果,晚雪眼波流转,虽然还绷着小脸,但神色稍缓一些。 “若是用了云青铜釉的好陶器包装,价格可以再高一点,这样,……二十文如何?”

“那不成!”晚雪打断我,“帐须得算得清清楚楚,你是我钟晚雪的男人,这技术便是我的技术,这酒器生意又是我娘家的,与他陈家何干?”

她转向陈汉庭,冷笑一声,“在矿上你可以为所欲为。想在我钟家的酒厂闹事,看看会有多少作匠听你的?我爹和我哥有的是手段对付你!”

陈汉庭狞笑:“我知道你钟家把县里狗官拉下水了,可你信不信,就我一句话,全西水县所有作坊作匠一起去县衙静坐!”

这陈汉庭是一个走到哪儿都恨不得把“造反”二字写在额头上的人啊!我这时才算明白,这老地主合着是把他家的大祸害扔给我了!

突然之间,我感觉左手掌心一阵接一阵的阴凉之气——定是这两人生了恶念了。

晚雪听得他这样的威胁,有些无奈,语气又软了下来,“汉庭,你何必苦苦相逼!不说我娘家,单说咱家铜矿,若不是你一再挑事,怎会连着罢了三次工!在闽西的铜矿锡矿中,咱家工钱和抚恤金都是比着人家双倍,你还嫌不够!阖村上下,你看谁家不对老爷感恩戴德!”

“那是拿人命换的,下矿的都被逼着签了生死状!矿工们都叫他‘陈吸髓’,酒厂作匠都叫你爹钟……”

“我不许你说我爹,陈汉庭!”晚雪一声断喝,修长如玉的手指此刻却因愤怒而绷得笔直,指尖距离陈汉庭的鼻尖不过寸许,气得声音都抖了起来。

“你方才怎么不叫你爹‘陈吸髓’?来,我现在便把老爷叫过来,你有种当面这样喊他一声,想涨多少工钱,我现在就可以拍板!”

“啪”地一声,她的青葱柔荑重重地拍在案几之上。

陈汉庭被她狠狠反将一军,瞪着眼睛,蠕动了一下嘴唇,终究没说出来话来。 怪不得老货说这两人是天生冤家呢,此时我倒是相当佩服陈汉庭的为人:若不是晚雪及时打断,他还真有可能说出什么无可挽回的话来。

我尽力弥和:“汉庭兄,一下子涨二十五文压力可能很大……”

云青铜的探矿提炼完全离不开他俩,如果新宋的云青铜能多一倍的产量,便能催生无数作坊,让那些埋藏在财主地窖里的金银流动起来,市井间将涌现更多织坊、瓷窑、铁匠铺,农夫们得以进城谋生,贫富悬殊的沟壑或许缓能极大缓解! (48)

同时,我在心里试着念了一下“业火净心咒”,看看能否将他俩的恶念转到我身上来:恶念起时业火生,菩提照见本来明……

“二十文。”他一拍大腿,“晋霄兄弟都说了的,其中十五文用矿渣抵扣,算来你们钟陈两家只出五文。你们吃肉,好歹让作匠们喝口汤!酒坊不比乡村,县城里头一颗大葱、一头蒜都是要花钱买的!”

“我相公说折算成十文,你凭什么折算成十五文?!”晚雪狠狠地剜我一眼,“若不是我相公的妙法,你那破矿渣一文钱不值!”

“咱们好好算一算,”陈汉庭跟她做了个手势,也想缓和一下这紧张,“钟晚雪,矿渣有多重,你知道不知道?我们矿上兄弟负责从山里运到城里,才拿五文钱,很贵吗?另外十文钱加到酒厂和窑上兄弟的头上,这合在一起不是十五文钱吗?”

“窑烧燃料、陶土胎体,你以为不要钱吗?我方才打算盘,便算的这个帐,你以为只是涨五文钱,我爹还不知投多少钱来试制,还得外头请老师傅!这' 铜红釉' 眼下不过纸上谈兵,成败尚未可知,你倒是先狮子大张口!”

晚雪越来越愤怒,俏脸煞白,声音也高了八度。

这丫头反应极快,说的都占着理,陈汉庭有些怂了,开始硬犟:“……一坛‘乌衣红’一千二百文钱,若配上精美的红色瓷器,轻轻松松便能卖到一千四百文钱,你们挣大钱!”

“做生意哪有说涨价便涨价的!换个包装就要加价二百文,谁愿意当这个冤大头?”

晚雪怒极,随手抓起妆台上的铜镜对准陈汉庭,“陈汉庭,我钟家对你可是一忍再忍!你照照自己这副嘴脸,眼角耷拉得像晒蔫的茄子,皮肤跟煤球一般又糙又黑,下嘴唇长得像马留,就凭你这副尊容也配来占我身子?呸!”

在闽西人们把猢狲叫马留,晚雪直接用闽西方言发飙,这“马留”二字杀伤力十足,陈汉庭黝黑的脸皮顿时涨成了猪肝色,连耳根都红得发亮,我这才注意到,陈汉庭的下嘴唇果真有些厚,但还算是相貌堂堂。

晚雪找准了他的弱点,就这个方向继续猛攻,指了指我:“你再看看我相公,是何等风流倜傥人物!”

我拉了拉她的衣袖,想打个圆场,她却猛地甩开我的手,杏眼圆睁地瞪着我:“净会添乱!你以为你……”话到嘴边突然刹住,朱唇抿成一条线,腮帮子气得鼓鼓的。

这业火净心咒果然灵验,不过我后背已经沁出一层冷汗——晚雪这张伶牙俐齿甜得时候像蜜,骂起人来也是相当尖损。

左掌掌心的阴寒仍一阵阵袭来。

这必是晚雪心底淤积很久的积怨,甚至可能在她嫁过来之前,便相当仇视于他。

陈汉庭被她羞辱得无地自容,一脸丧气,朝我拱拱手就要走,我连忙拦住:“汉庭兄且慢,容我再劝劝这晚雪!”

他这要是一走,二人再见面必是死敌,老地主的传艺大计十有八九就泡汤了! “你给我滚——”晚雪一指大门。

我厉声打断她的话:“你给我住嘴!”

晚雪一看我发怒,马上闭上了嘴,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又转,掏出帕子便伏在床上抽泣起来。

眼看着陈汉庭又要抬脚出门,我向他大喊一声:“你是来谈判的还是来吵架的?若是来谈判,就不要意气用事!”

陈汉庭终于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我又去哄晚雪,好半天她才止住抽噎,恨声说道:“相公,你可知我爹这些日子的苦楚!四个月不到,头发全白了!酒窖里五百坛新醅等着装船,作匠们被他挑起来跟我娘家闹饷,什么活计都停了!” “我哥挨家挨户求都不行,都是这王八蛋闹的事!偏他手下又有一大票被蛊惑的穷棍无赖,而且还是老爷的独苗,实在拿他没有办法,我才不得不与相爱至深的人绝情分手,嫁到他家……”

“为什么不直接……”我马上收住了口,再问就伤人了。

晚雪凄然一笑:“这贼子警惕性很高,而且是油盐不浸的主儿!”

原来晚雪嫁给陈老爷竟是钟家老太爷的“曲线救国”……我一时百感交集,什么话也不说出来,钟家可能是被这个职业造反家闹得实在没辙了。

晚雪似乎是豁出去了,咬咬牙:“这酒厂的生意里头还有县尊老太爷、通判大人的干股,可不只是我娘家和老爷家!不行,我不能轻易松这口!”

还真是官商勾结!我心中暗叹一声:“晚雪,先消消气,你听我的!” 她无限委屈地看着我,缓缓地点点头,可气还是没有消掉几分,突然抓起床头上的《商路纪要》狠狠摔出去,对着花厅喊了一句:“倒真当自己是穷鬼们的救世主了!要不是看在老爷面上,不说那些矿主、东家了,县太爷一早把你沉了江了!”

“我会怕死?!”陈汉庭在外屋仰天大笑,笑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周边数省就我们闽西工钱最低,这两年有点太风平浪静了,我还正琢磨着搞点动静出来呢!拉起队伍来,定当先去你钟家大院坐客——”

“陈汉庭,你想干什么!”我一个箭步冲出去,对着他断喝一声,他这句话所隐含的威胁非常明显,晚雪当时也被他吓得不敢吱声了。

赤脚军起义时,此人绝不是一个小角色!必须设法让他离开矿工窝棚,看看京都的繁华与晚雪的温柔乡能否腐蚀、消磨他的几分造反心思——问题是这俩人还有一丝可能吗?我想想都绝望。此时脑中突然浮现出宋雍的形象,他俩对这社会当是一般的痛恨,差别只在于一个有了阶级觉悟,一个没有。

一时间三人皆陷入沉默之中,我看着这家伙,一时间也是无计可施,叹了一口气,走到他跟前,正色说道:“汉庭兄,凡事都有得商量,我们刚才不是说得好好的吗?十五文,二十文,大家慢慢商量嘛!”

陈汉庭擦擦额头上的汗,沮丧地一拍大腿,躲闪着我的目光,相当狼狈:“我以为她和我一样,……我还是走吧!”

他刚欲起身,被我双手用上两成内力,便压得一屁股坐了回去。

“汉庭兄,不是人人都有你这种为劳苦人而背叛出身的觉悟,须知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她已经很能忍了!你等我一会儿,我来居中说和。作匠们的利益必要争一下!凡事都要有个过程,你挑头罢工已经闹了数月了吧?家家户户,是不是都在等米下锅?”

我苦口婆心地劝他。

也许是我诚意十足的语气打动了他,也许他也抱着想谈成的愿望,也许他对晚雪还有一点幻想,终于踌躇地点头同意。

我又回到屋子里,俯身凑近晚雪耳边,压低声音道:“你这乌衣红只在闽地有卖,我回到京都,把这乌衣红的生意做到樊楼,后面销量打开,你还怕没得钱赚?关键是让他离开此地……' 铜红釉' 我十拿九稳,你放心!你家这个酒坊有多少作匠,若是酒坊银钱周转不开,我愿先垫付工钱。”

樊楼是新宋第一酒楼,各地均有分号,其他酒楼生意再大难出其左,第一大股东便是隆德皇帝,孙大方主理此事,我既帮他挣钱,引荐一方美酒自然不在话下。

晚雪用帕子拭泪的动作突然一顿,红着眼角直勾勾盯着我:“樊楼?!你……此话当真?”她激动得鼻翼轻轻翕动,看我点点头,她一下子扑上来,紧紧地搂住我,“我方才是不是气疯了,竟然差点要数落你……”

“我念了一个咒语,不怪你,……你生气时更好看!”我说的是真心话,“若是银钱方面紧张,我可以转你家周转一下。”

晚雪樱唇向外努努,像是询问他还在不在,我点点头,她伏在我肩膀上低声说:“哪里用得着你出钱,若能搭上樊楼和庆德王府这两条线,再搭一个陈家女儿都值得。你别小瞧我们乡下财主的家底……”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鄙夷,“我刚才诓他的,就是不想让那帮穷鬼太得意罢了!”

听她这般言论,我暗自叹息,这为富不仁的做派自古有之,也不便多言,凑近她耳畔低语:“云青铜的利市你心里清楚。探矿的事能离得开他么?你叫他进来,咱们再认真谈谈,不要意气用事。”

她点点头,黑曜石般的眼珠狡黠一转,拽着我在拔步床边坐下,身子倚靠过来,纤指撩起石榴裙摆,露出圆润紧致的小腿,又将右腿盘起,把衬裙往上提了三寸,丰腴雪白的大腿根若隐若现,上头还留着我昨夜留下的淡粉色吻痕。 “陈汉庭,”她曼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你进来罢!”

话音未落,又故意拖长了语调:“昨夜折腾得人家腰都酸了,相公,你给我揉下腰可好?”

听着外间渐近的脚步声,她又恶作剧般地从鸳鸯枕下抽出一条海棠红汗巾,轻飘飘地丢在了脚踏上——那绢帕上我残留的白浊痕迹还未完全干涸。

陈汉庭掀帘而入的刹那,便见着这般活色生香的景象,目光死死盯着晚雪雪腻肉感的大腿根处,那里还有一枚我留下的浅浅吻痕,然后便看到脚踏上的海棠红汗巾。阳光透过纱窗,将汗巾上的斑驳痕迹照得无所遁形。

他面红耳赤,古铜色的脖颈上青筋如蚯蚓蠕动。

“我也做不得主的,稍后要与老爷和我爹分说,”晚雪眼中闪过一丝得色,语气却愈发冷淡,“你坐吧,我相公要和你说事。”

“汉庭兄,你请坐,我们好好聊聊,”我假意给晚雪捶了几下腰,便站起身坐到三才同心榻边上的矮墩子上。

晚雪这才慢条斯理地拉好裙裾,起身时故意从他身边擦过,还不解气,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你要给穷汉说话,便去当你的好人!可你最爱的女子在别的男人胯下欲仙欲死,气得你只能干馋——你当我不知道,我和你爹行房,你便来偷窥过!”

然后她俯下身子,轻声问他,“很馋我身子,是吗?—偏不给你,馋死你!”眼波流转间尽是促狭。

陈汉庭顿时面红耳赤,连耳根都涨得通红,活似煮熟的虾子。

不多时,晚雪端着两盏素白茶盅袅袅婷婷地回来。青瓷盏底托着素白釉,衬得她指尖愈发莹润如玉。她将一盏轻轻推至我面前,自己捧着另一盏慢慢啜饮,偏生就是不给陈汉庭上茶。眼角眉梢都挂着得意。

我将另一盏推给陈汉庭。

就这么盏茶功夫,这位方才还躁动不安的老兄,此刻竟已恢复了往日沉稳。他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忽然说起一桩令我毛骨悚然的见闻——也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这老兄亢奋燥热之色已经褪去,慢悠悠地说起一个自己的见闻:“去年开春,我在鹰嘴崖背面的矿洞里,撞见一桩怪事。”

“有条青蛇缠在钟乳石上蜕皮,偏巧顶上石缝里卡着只山耗子。蛇皮褪到一半,耗子突然掉下来,然后便要咬它。”

“畜生竟一口咬住自己快褪下的死皮,硬是把整张皮从身子底下抽了出来。蛇血把整根钟乳石都染红了,鳞片刮在石头上,咔咔响得人牙酸。”

“我蹲着看了半宿。那蛇最后叼着自个儿的死皮游进暗河,后来我在那处矿脉挖出块奇石——”

说到这里,陈汉庭语气一沉,眼睛泛着琥珀色的光:“我就像那条蛇。我们赤脚军能活下来的,没一个不是狠心人。”

他盯着晚雪的眼神,竟全是决绝之意!

他果然是个油盐不浸的主儿,我和晚雪对视一眼,心中暗叹。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个粗布包,掀开是块布满螺旋纹路的青鸦胆石,边上还有一朵奇异的小红花,转向晚雪:“这就是你朝思暮想的‘不谢之花’.” “每月十五会渗出露水,滋味如蜜……”他萧瑟一笑,“共饮者,鸾凤和鸣,男子龙精虎猛,阳元永驻,女子阴华常开,高潮连绵。你说得对,我和你是不可能的了,你和他共饮吧。”

他把那朵妖异的小红花递给了晚雪。“不谢之花”又名“永生昙”,花瓣薄如蝉翼,在烛火中泛着血色光泽,花蕊处隐约可见晶莹的露珠颤动。

晚雪惊呼出声:“你真的找到了?!”随即又像是意识到什么,倏地冷下脸来。

我捅了她一下,她才别别扭扭地接了过来,红唇抿成一道倔强的弧线:“我也可以和你饮的——”

说到这里停顿片刻,一脸无奈地哀求他,“陈汉庭,你离开这里和我去京都,好不好?我们西水人都知道,你是大好人,可你到底要闹到什么程度?!” 陈汉庭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我刚创建了一个兄弟盟,有两千多兄弟,传的是这样一句口号:‘以血破天命,再造新乾坤’.”

晚雪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红唇微张,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我怔怔地看着陈汉庭,也不知他最近经历了什么,这厮竟不是空头威胁,而是真打算要造反了!

新宋已经经不起连绵不绝的一场又一场农民起义了!

我和晚雪交换了一下眼色,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推开雕花木窗。夏风裹着桂花香涌入房间,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稍有缓和。

“汉庭兄且看——”我指向远处青翠的苍山,“那些矿工此刻最需要什么?是提着脑袋跟你造反?还是先让妻儿吃上饱饭?”

“新宋开国八百年,起义造反小的不算,几十万之众的少说也有四五十几次吧,最后都是什么结果?你挑头造反,打下几县几府,不过最后数万人头落地,徒增万千孤儿寡母!”

“你来京都吧,相比起这里的几千矿工作匠,全天下还有数百千万作匠工人,他们更需要你!”

“数百千万?!”

“我官衔不低,将来会在朝堂之上奏请以国库公帑入资很多作坊,条件之一便是成立工匠盟会,汉庭兄,我们将有上下两条斗争之线,所谓‘上线’,在朝堂之上,推行有利于穷苦人的政策,所谓‘下线’,通过工匠盟会与财东进行谈判,维护工人工匠利益。”

我走回三才同心榻边坐好,正色说道:“我们要将劳工的矛盾及时传递给上面,不至于下情不能上达,壅积于中间管道,咱们决不拿朝廷俸禄——只在朝堂之上为底层农民、作匠、矿工发声!”

我在描绘的当然是相当遥远的一幅图景:随着城市化的进展,社会最底层的利益须得到强力保障。这不单是一句空洞的人性化,藏富于民——不是把财富藏在金字塔尖,而是均摊到各个阶层。

“我们还可以成立互助组织,针对个别困难劳工——财东出一半钱,比如,我出两万金铢,劳工群体凑出两万,这钱由你和工匠代表共同监督使用。以后,所有财东想得我们技术,便须按此例行事,你看如何?”

他皱着眉头眯着眼睛,反复打量着我:“你,你图什么……”

“你图什么,我也图什么。即便是生死仇敌,力竭时也会另寻他法。”我重新落座,搂着晚雪的纤腰,看着陈汉庭款款说道,“这阶级之争,未必没有转圜余地!”

“痴人说梦!”陈汉庭冷笑如刀。

“我虽年轻,但不会说你刚才说的那种糊涂话:你居然说新宋穷苦人和与辽国的牧民同病相怜,是一家人。打草谷时辽人对我宋民皆是野兽,那些辽国牧民,谁手上没有我新宋子民的血债!民族矛盾才是不可调和的!”

“你到底是何人?!”陈汉庭目光如炬。

“天下为公,民为邦本,这是我的信仰。”我决定赌一把,把自己奏递院的腰牌递给他看。

“天下为公……”陈汉庭眉头皱得更紧,翻看着我的腰牌,呼吸急促起来。 “绝对平均主义是条死路,我要倡导的‘天下为公’ ,是‘以天下之权寄之天下之人’,是‘以才德定尊卑,以劳绩论赏罚’.我们不要那种削平峰峦填沟壑的蛮干,而要开凿阶梯,让山脚的樵夫能登上半山采药,让半山的药师能攀上峰顶观星。允许有阶层之分,但必须给底层百姓留一条向上的通道,是谓机会平等!” 我直视陈汉庭那双如蛇般锐利的眼睛,“我不是什么圣人,只是不愿看天下再乱下去。汉庭兄,你既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当知道,你推开的每一具尸首,他的父母再无人送终、妻子再无人照料……起事容易,成事难!你现在和晚雪谈判,不也是在尽最后的努力吗?”

“新宋积弊已深,若不改,迟早自溃。可若改得太急,又会血流成河。所以,我们需要一条既能变通、又不至于让天下大乱的改良之路。”

“咱们若能在庙堂之上行改良主义,再拿着朝廷通过的政策,和豪强士绅认真理论——”

我指了一下晚雪,“钟大掌柜她敢不听吗?”

晚雪白了我一眼——她也是害怕了,这陈汉庭要是真得扯旗举事,陈钟两家都要被他连累跟着倒血霉!

“咱们的目标便是为贫苦百姓发声,让他们粗茶淡饭能果腹,岁末年初有衣更,孩童可入塾读书……”

陈汉廷低声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你爹的路子有些急,你必和他有过很多次的争论,但石桥村的兴盛光景你也看在眼里,矿工们在高压之下肯定是些怨言,但他们身后是嗷嗷待哺的娃娃,未必都是被迫的,你说是吧?”

他不再做声。

我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手背:“相信我,我跟你是真正一头的。”

他还是摇头:“天下财富为一定之数,你这铜矿渣之法只是歪打正着。” “错——”我打断他,“没有绸纸瓷茶之时,天下器物可有现今这般丰盈?每采一处银矿,每炼一量云青铜,天下财富便增加一分!那粗粝的青鸦胆石,未经冶炼时不过顽石一块。百年前未有‘天工织机’时,妇人日夜纺纱不过得布三丈,财富何曾有过定数?”

“可是这些新增加的财富全落在财东的手里了!”

“如果原来一坛乌衣红只卖一千二百文,将来能卖到一千百四百文,这多出来的二百文,我们要让朝廷定下规矩,矿工作匠们须从中得到五十文,他们若不同意,我们便朝堂上发声,街市上游行,斗得他们无计可施,……”

我指了指晚雪,这个小财主一把揪住我的手指,张开樱桃小口,在我手指上留下一排整齐的牙印:“和我斗?!你且试试看!”

我含笑一把搂过晚雪,将另一根手指也塞进她的檀口中:“含着!”

晚雪俏脸顿时飞起一片羞红,得意洋洋地瞟了陈汉廷一眼,真得含住了我的手指,看着陈汉庭,啧啧吮吸出声。

“你们都是算计一块同样大小的糕饼,却没想到,咱们可以把这一坛乌衣红卖到南海诸国,卖到九国辽国,一坛卖个三千四百文!换回来的是一船一船的便宜稻米,香料宝石!”

他一拍大腿:“你说这话,我还真想起一事,以前在义军中认识一个水手,他说湛城的稻米就极便宜,还有一个更大的岛国,叫什么罗……那里的稻种更好!若是从我们闽西行船,旬日一个来回!”他兴奋起来。

“叫鲜罗,”我微微一笑,“我已经差人去那里了!”其实在这个时空圈我还没认识解二郎,只能撒一个善意的谎言了,“你那个水手同袍……”

“你居然还知道这个……”他无比惊讶。

晚雪则插话:“我们村里就有当水手常年去南洋的,到时我给你介绍几个。” 这时外面传来喜庆的锣鼓声,不知这里的婚俗为何在这个点便开始吹奏起来。 我突然想起一事:“晚雪,你家老爷时常问别人做过什么梦吗?会在早上问这个吗?”

晚雪怔了一下:“为什么要问这个?最多就是问吃了早饭没有啊!”

陈汉庭笑道:“你不是被他诓了吧,我爹最爱戏弄人的。”他的话被晚雪劈头截住:“叫他陈吸髓!”

我一时气个倒仰!这老货是真的还有两年天寿吗?他又真的因为宝珠之事而寻死觅活吗?

陈汉庭翻了个白眼,我也气得牙根痒痒,“你便这样叫他吧,让晚雪消消气,”说着我牵着晚雪的小手,又抓住他的手,想让他们握手和解。

“休想!”晚雪俏脸绯红,马上便要撤回来,陈汉庭还当真大叫了一声:“陈吸髓!我在兄弟们中间就是这么叫他的!”

然后就腆着脸要去握晚雪的手,晚雪的手腕在我掌心里微微一颤,马上便要抽离,我收拢五指,将她纤纤玉指困在掌心与陈汉庭粗糙的指节之间,她耳朵都泛起羞红,只得任由陈汉庭的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了一下。

末时四刻,管事引着我戴着一顶竹笠,穿过回廊来到藏春楼前。

这座砖石小楼已矗立三十余载,风雨不侵,檐角飞翘处蹲着几只石雕的避火兽。

一层是一间宽敞的环形大厅,已经悬起十二盏琉璃走马灯,灯面上绘着的春宫图被日光照得半透,隐约可见交颈鸳鸯的轮廓。地面铺着闽西特产的朱砂砖,经年累月的踩踏让砖面泛着温润的光泽。正中央的青石八卦池中,几尾锦鲤在睡莲叶间游弋。池边摆着四张太师椅,椅背雕着麒麟送子的图案。东侧设三间茶室,西侧立着十二扇楠木屏风。

沿着红木楼梯盘旋而上便是二楼暖香坞,台阶上包着防滑的铜条,已经被磨得发亮。一个丁字形的平台,围着雕花栏杆,正中是间雅致的小厅,原来摆着三张大圆桌——每逢年节,陈老爷就在这里与妻妾子女团聚,如今这些圆桌已被撤去,换成了拜堂用的香案与蒲团。

香案上摆着一对鎏金喜烛,烛身上盘着龙凤呈祥的纹样;两侧各置一个青瓷花瓶,插着新摘的并蒂莲与石榴花,寓意“花开并蒂,多子多福”。地面铺着猩红毡毯,直通卧房,专为今夜凝彤与老地主拜天地所用。

平台另一侧,左右各有一室,一间是陈老爷的书房,另一间便是他的卧室。 管事弓着腰引我穿过暗梯,那窄阶仅容侧身,年久的木阶随着脚步发出吱呀声响,仿佛在警告来者莫要惊扰了此处的秘密。二楼卧房的乌木衣橱后竟暗藏着一间密室,不过五尺见方,却处处透着精心设计——墙上嵌着三枚打磨得锃亮的铜制窥孔,正对着房中那张雕花拔步床榻,墙角摆着一张矮凳,凳面已被磨得泛着油光,隐约能辨出几个指甲抓挠的痕迹。

我忍不住低声问道:“你家老爷老说自己的心力很强,他看妻室们和蓝颜在这里寻欢,都是什么表情?”

夏管事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顿时堆起猥琐的笑容,黄牙间漏出几声嗤笑:“老爷每次都是兴冲冲地进来,出来时的样子就跟吃了三斤牛粪一般。”

这个夏管事有点意思。

我将眼睛贴上冰凉的铜制窥孔,洞房内的陈设顿时一览无余。正中央摆着一张六尺宽的拔步床,床柱上缠绕着暗红色的绸缎,帐钩铸成饱满的石榴形状,茜色的鲛绡纱帷帐薄如蝉翼,透光不透影,可以想见当红烛高烧时,帐内的人影该是何等朦胧诱人。

我觉得此时自己好像就是老地主,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怀着神圣的表情,将自己婚后的清白身子交给一个毛头小伙子,一丝不挂地与他在锦被中蠕动着,老地主的心情想必内心无比酸涩……

目光流转间,我果然看见四面墙壁上错落悬挂着十二面春宫镜,每一面都微微倾斜着角度——不仅能让床上人看到自己的千般姿态,更能让窥视者将每一处旖旎风光都尽收眼底。一时间,我竟莫名嫉妒起这个老色鬼来,他倒是真会享受! 透过窥礼洞,又借助这十二面春宫镜,洞房内的陈设大体了然于胸:门口右首,靠着墙是一个三才同心榻,紫檀木矮榻通体泛着幽光,榻身雕琢成三弯新月环抱之势,正中嵌着一方和田青玉案几,几面沁着天然云纹,触手生凉。

矮榻三面环着三只鎏金绣墩:中间和右侧的两只高墩铺着缂丝锦垫,金线绣的比目鱼栩栩如生,鱼眼竟是用南洋珍珠镶嵌而成;左侧的矮墩素面紫檀,只在墩脚雕着暗八仙纹样,是正夫所坐。榻边还立着个错银鎏金的香几,几上摆着尊鎏金狻猊熏炉,炉中沉水香青烟袅袅,在阳光里化作缕缕金丝。

梳妆台用的是整块紫檀木雕就的“百子千孙”样式,台面嵌着七宝琉璃,铜镜边框錾刻着十二幅秘戏图。镜前摆着套羊脂玉妆奁,盒盖上的春宫浮雕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最引人注目的是台角那对鎏金烛奴,虽未点燃,人形烛台托盘的姿势却极尽挑逗之能事。

窗前贵妃榻铺着西域进贡的葡萄纹锦,榻前搁着张五足内卷的云石案,案上摆着套翡翠合卺器。阳光透过酒壶,将其中残酒映得碧绿通透,恍若一汪春水。案角散落着几枚金瓜子,想必是新妇撒帐时遗落的吉物。

十二扇缂丝屏风上的《瑶池赴会图》在日光中格外鲜活,西王母宽衣解带的姿态若隐若现。屏风前摆着个红木马鞍,鞍上铺着织金软垫,垫角用珍珠串成"三人同骑" 的字样。最隐秘的是屏风后若隐若现的鎏金恭桶,桶身錾刻着" 鱼水欢" 三字,桶盖却做成并蒂莲形状,此刻正半开着,露出里面撒满玫瑰花瓣的香灰。

夏管事告诉我:照以往惯例,陈老爷新纳的娘子,都是先在大太太所住的正屋东梢间化好妆,在拜天地之前,戴上红盖头,由丫环扶着出正屋,经五级石阶下到中庭,沿老榕树东侧的长廊前行,走到藏春楼东侧的正门,在那里由他接过来,搀扶新娘上楼,进正门时还需跨过火盆——炭火里撒了盐粒,噼啪作响。 “十二娘可能已经过来了,还有些婚仪琐碎之事,要和您商定一下,”他瞄我一眼,欲言又止。

“你说。”

“太太们嘱咐,您必能体谅,今儿个毕竟是姑娘和老爷的好日子,她已经化好妆了……”

“我明白。”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我不会碰她的。”

心脏仿佛被浸在冰水里,我木然地跟着夏管事穿过回廊。老地主的书房门扉紧闭,花梨木门框上还贴着崭新的“囍”字剪纸,刺得眼睛生疼。

随着“吱呀”一声,门在我身后合上。午后的光线透过雕花槛窗斜斜地照进来——那是典型的闽西六角冰裂纹窗棂,将阳光割裂成细碎的金斑,在青砖地上投下模糊的光影。书房内陈设很简单:靠墙一排樟木书架,正中摆着张紫檀书案,案头堆着账册与几卷《礼经》,砚台里的墨汁还未干透。

西墙边那架十二扇苏绣屏风后传来一声轻笑——那笑声像银匙碰着冰裂纹的甜白釉瓷碗,清凌凌地荡开在熏了沉水香的昏暗内室,惊得鎏金博山炉里一缕青烟都颤了颤。

屏风后忽然探出一张明艳绝伦的脸——此刻,她已经化好妆容,头戴一顶鎏金点翠凤冠,累丝金凤口中衔着的东珠串帘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珠珞垂坠间映着她如画的眉眼。鬓边一支累丝嵌宝的蝴蝶簪,金翅在她乌发间簌簌欲飞,仿佛下一刻就要扑进人心里去。

嫁衣是正红缂丝云锦,领口袖缘皆用金线绣着并蒂莲纹,腰间鸾带缀着的珍珠流苏随着她呼吸微微颤动,每一颗南海珠都泛着柔润的粉光。那嫁衣的艳红衬得她肌肤如新雪般莹白透亮,胭脂匀过她小巧的鹅蛋脸,朱唇点着最鲜艳的胭脂,像雪地里绽放的红梅。凤冠上的珠帘半掩着她含羞带怯的眉眼,却遮不住眸中流转的星辉,那眼波比案上合卺酒还要醉人。

“好看吗?”她提着裙摆轻盈地转了个圈,衣袂翻飞间,金线绣的凤凰仿佛要振翅而出。未等我回答,她便扑进我怀里,发间茉莉头油的清香混着嫁衣上熏的沉水香,将我团团围住。我能感觉到她胸前那对浑圆抵在我胸膛上,隔着层层衣料都能觉出那份绵软。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视线早已模糊。她踮起脚,用绣着并蒂莲的帕子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湿润,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今儿是我的好日子呢,不许哭。” 看着她从少女发髻改成妇人盘发的模样,喉头像是堵着团棉花,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她拉着我在太师椅上坐下,乖顺地依偎在我怀中,小手不停地揉捏着我的手指。我能闻到她后颈散发出的暖香,是沐浴时用的玫瑰香露混着处子特有的体香。

“你看看我的月牙跟!好看吗?”

我这时才意识到,她今天个头比以往高了小半头,原来便是穿了那个传说中的半跟鞋。

凝彤脚上那双月牙跟,鞋面是闽西老师傅的独门手艺——取三岁水牛背脊最柔韧的皮子,浸在岩茶浓汤里七日七夜,再以檀木槌反复捶打,直到皮革透光如蝉翼。刷上八层掺了朱砂的大漆,阴干后打磨出的光泽,说不出的润泽柔滑,像裹着一层琥珀般晶莹。

一寸六分的鞋跟,用的是百年紫檀瘿木,底部嵌着的五帝钱铜片,随着新娘的步子,在青砖上叩出细碎的声响,像是谁的心跳漏了拍。鞋跟将足弓托起一道恰到好处的弯弧,行走时裙裾下若隐若现的足尖,便如初春枝头将绽未绽的芽苞,让人忍不住想捧在手心里呵护。

那连理枝纹的螺钿映着烛光摇曳,金丝般的纹路随着步伐流转,像是把新娘子整个人都托在了一团绯色的云霭里——既不失待嫁少女的轻盈,又隐隐透出几分妇人的婀娜。鞋尖上缀着的珍珠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晃动,像晨露在花瓣上滚动。 鞋面上的螺钿连理枝,是老匠人用南海夜光贝母一点点拼就的。并蒂的花苞在鞋尖处相依,金线般的叶脉顺着足弓蔓延伸展,倒像是要把这双足也缠进那生生世世的盟誓里去。贝母在烛光下泛着虹彩,随着她的动作忽蓝忽紫,像把银河穿在了脚上。

凝彤原本就生得纤秀,这月牙跟一衬,更显得身姿如修竹,前凸后翘。 “没穿袜子?”我低声问,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裙下若隐若现的雪白脚踝上。

她咬着唇,眼波流转,忽而凑近我耳边,眉梢眼角全是藏不住的幸福:“你这个前情人不是要送我‘同心解缘礼’嘛……黑色包臀情丝长袜,等你婚礼开始前我先换好。”她低低笑了起来,指尖在我掌心轻轻一勾,“这样的话,我和老爷行房的时候,不会再老是牵挂你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连呼吸都滞了一瞬,她见我神色骤变,连忙伸手捧住我的脸,声音软得像是要化开:“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害怕了!”

我想起老地主昨夜讥讽我的话,心里益发恼火,板着脸不说话,凝彤瘪起樱桃小嘴,委屈的模样看得人心都要化了:“师尊曾告诫过我,这第三指‘太阳指’乃是解开轮根锁的关键。与我合体的男子元阳尽泄之际,阳具要深抵我的花心一柱香时间,让我好运转‘姹女采补术’.”

她咬着下唇,“我和你说过,这第三指的真炁渡入时机,需与我小周天运行相合,若有一丝差池,气机逆乱,实在凶险万分,万一解不开这个轮根锁,他的阳精进来,我将来只能陪你十八年。”

“我昨天下午不该一时心软应了你……,相公,他已经答应我了,出一次之后,让你也来享受一下,若是认真找一个平夫,这‘正夫大防’更让你受罪……”说着说着,她的眼角竟有些湿润了。

我一时心里无比歉疚,连忙说道:“十二娘,今天不能哭的!妆花了是小事,总是不吉利了,是我自己小心眼,你叫我一声‘李不妒’,这名字我觉得很好!” 她果真叫了我一声“李不妒”,我痛快应了下来,我俩手牵着手,相视而笑。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细雨,打在芭蕉叶上沙沙作响。我望着怀中人儿水润的眸子,突然希望这场雨永远不要停——至少在这一刻,她还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凝彤。

没一会儿,凝彤突然又忸怩起来。

“怎么了?”我低声问她。

虽然屋子里再没别人,她还是觉得不好意思,附在我耳边低语:“还有一点,我被老爷的阳精射进来时,必然和他一起到了高潮,……那时肯定要为他大丢身子,欲仙欲死,我想和他交颈缠绵一会儿,……不想马上就运转真炁,好不好?” 凝彤雪白的脖颈都红了,身子软软地靠在我怀里,酥胸起伏不定,已是情欲初动。

我捧着她的脸,内心撕裂到极致,却突然非常冷静——她也有追求快乐和体验的权力,我不可能是她的全部,轻轻吻着她:“我明白,你与他同登极乐后,我自会守住清明,你和他多享受一会,到时我来提醒你——与你小周天合拍很容易,气归黄庭也很快。那半柱香的时间够了吗?”

凝彤突然气息乱了起来,只是掐了我一把:“多长时间你看着来……我又从未经过这些个羞死人的事……”

我心头一颤,也只有青梅竹马的爱侣才能如她这般羞怯又坦诚,让我既怜惜又心痛无比,想象着她被别的男人送上巅峰时迷乱又甜蜜的模样,我张了两次嘴才发出声音:“傻丫头,我很吃味也很欢喜,今天晚上你就要被别人玷污你的花心了,你叫他‘老爷’的时候是就把自己当成他的女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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